,柔聲勸說著:“燕翔呃,子怡呃,人是一盞燈,人死如燈滅,想開一點啊,明朝想想辦法,再養一個小夥,你倷保重身子,海亭人還想看你倷的戲呢——”她們這些天一直拱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曉得日本人炸了糧行倉庫,回過頭來,已經把高門樓子的怡明戲院,夷為平地了。
範錦婷更是忙碌,能巴巴地安排戲班子飲食起居,又不時摟過隋子怡,幫她揩拭眼淚。範亦仙也不回房,他曉得華家班子如果不是拐到海亭,送他家來,華子也不至於送命,想到這裡,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陪著他們傷心。在送走華子的那個冷兮兮的晚上,他在房裡翻開行頭,穿戴整齊,跑進偏院,在空寂幽靜的月臺上,對著淒冷迷離的月光,顫顫地吟唱起來。
自從範亦仙出走,範天行定下規矩,范家大院裡近一年時辰,沒有崑曲音律流動了。現在,悲涼的唱腔穿越月亮門,馬頭牆,在彎彎曲曲的迴廊上,縱橫交錯的隔扇間迴盪,灌進範天行的耳朵。他一下子從繡花大床上傲起身子,用腳摸索著,在踏板上找著皮拖鞋。
喬小玉在床裡邊翻身起來,拉住範天行,嘟噥著說:“老爺,那邊院子裡苦呃,讓他倷唱歇刻兒吧。”
範天行甩開喬小玉;“不中,我跟幾個丫頭總說過,不能壞了范家規矩。”他推開落地隔扇,走過天井,徑直走向月亮門,想到東邊偏院去。走到月亮門邊,又停下來,徘徊了一陣,仰起頭,對著牆頭幾蓬在流光下抖動的瓦楞草,喊道:“多早晚了啊?別勒嗓子呃,一家大老小的,總要睏覺嘍——”
覆蓋著小瓦的院牆,擋住了偏院裡的表情,細聲細氣的崑腔,戛然而止,隱約聽見幾聲啜泣,把夜色揉弄得皺巴巴、冷兮兮的。範天行的心又沉了下來,覺得自家這些天心煩意亂,剛才說話口氣太硬錚,他垂著頭,望著院牆下的小花臺,喃喃地說:“早點睡呃,睡著了,就安逸呃,唉——”他嘆了口氣,踉蹌地回到中廳,對站在屋簷口等他的喬小玉說:“明朝跟大太太說說,叫幾個丫頭安安穩穩在家做發繡,別再跟著戲班子瘋哩索西唱曲兒。”說著,才要跨進隔扇門,又收回步子,返身回到天井,對著夾弄裡的偏屋喊道:“吳三啊,叫瓦匠張大頭趕快來一趟,我要跟他說樁事情。”
偏屋裡一陣亂響,“吱啞——”門開啟了,吳三拔著鞋子,站到天井裡,躬身說:“好的,老爺。”
穿著灰色襖褲的瓦匠張大頭,來到范家大院時,天色已經麻麻亮了。他是個細心人,仰頭望望,范家大門口寫著“範府”的油紙燈籠,已經悄然摘下。海亭城裡火藥味這麼重,範天行不想張揚范家的氣派,在這亂世之秋,出頭的椽子先爛,還是韜光隱晦,安分守已,不要惹禍為好。
範天行給張大頭一五一十交待事情,讓他在東偏院夾弄裡開工砌牆,又一再關照,工錢不限,只要帶著嘴緊的幫手,馬上開工,越快越好。
張大頭是個老實君子之人,朝範天行拱拱手,說:“範老爺,你放一百個心,夾牆砌好,我倷也就忘了,不會從我倷嘴裡傳出去的!”
範天行拍拍張大頭的肩膀,說:“一切拜託——”
這時,東邊大聖寺方向,響起防空警報,“嗚啊嗚啊——”叫聲十分淒厲,海亭城裡的商賈百姓,聽到警報,拖兒帶女,湧出家門,沒命地朝玉帶河邊跑去,亂哄哄地搭上小幫船,到西鄉水窪裡躲飛機。範天行唐欣芝也領著全家老小,再加上戲班子的大小人等,急惶惶地奔到河口,乘坐預先備好的幾隻拱棚小船,往南劃去,一直劃到當年七仙女等候仙鶴天梭的鶴落侖,才停下來,靠在河邊的蘆葦叢中,躲避日本人空襲。
一會兒,蝗蟲般的飛機,從頭頂上呼嘯而過,飛到遠處城鎮上空,咣咣鐺鐺地撂出幾顆炸彈,又嗡嗡地呼嘯而去。看著天上貼著膏藥的飛機蹤影全無,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