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芳一進蘅蕪苑,只見院中一株花木也無,一路沿著抄手遊廊,只見四下裡種植的都是各色奇草仙藤。 有牽藤的,有引蔓的,房前屋後,仙藤垂簷繞柱,縈砌盤階,假山上的香草或垂山巔,或穿石隙,花如金桂,實若丹砂,或如翠帶飄颻,或如金繩盤屈,異香撲鼻,實非尋常花香可比。 傅秋芳不禁讚了句: “這院子好,住在這裡頭,能省下不少薰衣服的香餅子、香球子的挑費呢。” 寶釵心中冷笑: 姨娘說那個傅試死皮賴臉做了姨夫的門生,歷年來都仰賴著賈家的名勢得意,可就算是姨夫著實看顧他,他傅家骨子裡還不是一股子沒根基的窮酸味兒? 見了這些香草,傅試的妹子想的就是能省下幾個薰衣服的香餅子、香球子錢,可見有多沒見識。 於是寶釵端起貴族千金的架勢,捂嘴笑道: “芳姐姐的哥哥是老爺門生,那芳姐姐和我們就也不是外人了。 既然傅大人求了我們老太太幫忙照顧芳姐姐,芳姐姐來我這院子做客就不必客氣。 多住幾日,就知我一向不愛花草,這院中的草木我一向都懶得料理,只由著它們隨便長去。 只是沒想到,旁人都不大認得這些香草的名兒,我那寶兄弟倒都認得,說這些香草的名字,都是寫在《離騷》、《文選》等書上的。 他同我說,這些草藤之中也有藤蘿薜荔,只是藤蘿薜荔不得這樣的異香,真正香的是杜若蘅蕪,所以這院子才叫‘蘅蕪苑’。” 說著話,寶釵就四下裡指著,一一教給傅秋芳: “比如這種,我那寶兄弟說就叫做茞蘭,那一種叫清葛,這是金簦草,那是玉蕗藤,紅的是紫芸,綠的是青芷。還有藿納姜蕁,綸組紫絳,那邊的一大叢裡有石帆、水松、扶留、綠荑、丹椒、蘼蕪、風連…… 唉喲,難為他把我這院子裡的仙草樣樣都認得,可知也是在我身上算是用了心的。” . 傅秋芳一向也是個聰明過人的,哪裡會瞧不懂寶釵的炫耀之意? 心道: 喲,你薛家不過是商賈出身,仗著是太太的孃家親戚,賴在賈家死活不走而已,蹭吃、蹭喝、蹭房子住,在我眼前還端上主人架子了? 我哥哥怎麼說也是個朝廷通判,說我哥哥攀著政老爺,你哥哥想攀還都攀不上呢。 薛蟠不過是個出了名的混賬霸王,連自家鋪子都守不住,身上還揹著命案,誰娶了你,不是娶了個禍事在身上? 傅秋芳從心裡也瞧不上寶釵,於是她也做出端莊之態,微笑道: “寶妹妹果然有見識。 只是那‘薜荔藤蘿’、‘杜若蘅蕪’的名兒聽著好聽,其實不過是因為摘自屈原的《山鬼》裡‘被薜荔兮帶女羅’、‘被石蘭兮帶杜衡’和‘山中人兮芳杜若’的詞句罷了。 其實啊,薜荔不過是木蓮藤罷了,在南邊常見得很。薜荔果被叫做涼粉果,就是因為能做涼粉吃。 還有‘杜若蘅蕪’,說的是杜若、杜衡和蕪菁三樣,在南邊也是山間田邊隨便長的,略有些香氣罷了。 說到茞蘭,哪有什麼茞蘭?茞是白芷而已,蘭是蘭草。 清葛就是葛藤,葛根是味藥材,還能做點心吃。 金簦草這個名兒是誤傳,正名兒叫做‘筋骨草’,實際上就是京黃芩,也是味常見的藥材。 至於那個玉蕗藤,就更白白擔了個風雅的名兒,那玩意兒不過就是藥鋪裡最便宜的甘草。 紫芸就是芸香,青芷就是白芷,霍納是藿香,姜匯是蕁麻,這些東西,香味還不及石菖蒲、紫蘇、佩蘭和蒼朮呢? 還有綸組是海帶,紫絳是紫菜,石帆是珊瑚,水松是松藻,這些雜七雜八的,怎麼會是仙草香藤的名字? 至於扶留,則乾脆只是《異物志》裡杜撰的東西,根本就是胡謅。 寶妹妹說寶二爺對這些異草都認得,是很花了些心思的,可我瞧著,這不過是他順嘴胡謅搪塞罷了。” . 寶釵向來在長輩面前謹言慎行,藏愚守拙,但實際上,她比誰都爭強好勝,比誰都想彰顯地位,給自己樹立威望。 所以在姐妹兄弟面前,寶釵最愛的就是高談闊論,滔滔不絕,顯示自己無所不懂,擺出個老師、大姐姐的派頭,教育別人一番。 尤其要是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