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一紙信函,被我越捏越緊,手心已滲出汗來。
我當即帶了幾名貼身侍從去往五房,命龐癸將那人帶來見我。
此時已是夜闌人靜,五房外侍衛都已屏退,只燃起一點微弱燭火。那人被龐癸親自帶來,周身綁縛得嚴嚴實實,口中勒了布條,只驚疑不定地望住我,半點作聲不得。
我凝眸看去,見他身上穿戴竟是蕭綦近身親衛的服色。
龐癸無聲退了出去,將房門悄然掩上。
我凝視那人,緩緩道,“我是上陽郡主,左相之女。”
那人目光變幻不定。
“你若是左相的人,可以向我表明身份,無需擔心。”我向他出示那封密函,“我不會將此信交給王爺,也不會揭穿你的身份。”
那人低頭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氣,終於點了點頭。
我將信置於燭火之上,看它化為灰燼,淡淡問道,“你一直潛伏豫章王近身親衛之中,為家父刺探軍情?”
那人點頭。
“你可有同伴?”我凝視他。
那人決然搖頭,目光閃動,已有警覺之色。
我默然看他半晌,這張面孔還如此年輕……“你為家父盡忠,王儇在此拜謝。”我低了頭,向他微一欠身,轉身步出門外。
龐癸迎上來,默不出聲,只低頭等待我示下。
我自唇間吐出兩個字,“處死。”
從未覺得暉州的夜風如此寒冷。我茫然低頭而行,心頭似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狠狠捏住,越捏越緊,緊得我喘不過氣來,腳下不覺越走越快。
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我的父親,左相大人。他一生宦海沉浮,數十年獨斷專權,論心計之重,城府之深,根本不是我所能想見。他與蕭綦不過是棋逢對手的兩個盟友,以翁婿之名行聯盟之實……而這所謂的盟友,也只不過是暫時的同仇敵愾。
我知道父親從未真正信賴過蕭綦,正如蕭綦也從來沒有信任過父親,甚至從來都稱呼他為左相,極少聽他說起岳父二字。
當年我穿上嫁衣,跨出家門的那一刻,父親在想些什麼?是否從那時起,他已不再將我當作最親密可信的女兒,而只是對手的妻子……從他將我嫁給蕭綦,便開始戒備這個手握重兵的女婿,不僅在他身邊安插耳目,更連帶著將我一同疏遠。
此番起兵,雖是為了擁立太子,維護王氏,卻也讓蕭綦藉機將軍中的勢力滲入朝堂。一旦我們成功,只怕豫章王便要取代當初的右相,與父親在朝廷中平分秋色。
父親自然深知這一點,只是已經別無選擇,明知是引狼入室,也只能借蕭綦之力先將太子推上皇位。一旦蕭綦擊退各路勤王之師,擁立太子順利登基,屆時父親必不會坐視蕭綦崛起,拱手將大權讓給旁人。
這一番謀算,蕭綦何嘗不是心中有數。
父親能在他的親衛之中安插耳目,他對京中的動向亦是瞭如指掌。父親有暗人,蕭綦亦有間者,只怕他們兩人鬥智鬥法,已不是一兩日了。
從前並非沒有想過,如果有朝一日,他們終將為敵,我又當何去何從。
一邊是親恩,一邊是摯愛,任是誰也無法衡量其間孰輕孰重,放下哪一邊都是剜心的痛!
直至今晚,親眼見到密函,見到那人……一切終於明明白白攤開在我面前,逼我做一個取捨。
是放,是殺?是裝作從不知情,還是將此事徹底抹去,不讓任何人知道?
那一刻,在我骨子裡流淌十八年的血液,推動我做出本能的抉擇。
我不知道哪一邊是對,哪一邊是錯,只知道一邊已是我的過往,而另一邊卻是我的將來。
在我的血液裡,流淌著這個權臣世家歷代積澱而來的冷酷和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