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瘋了。整個兒瘋了。這是一塊巨大的臭乳酪,蛆蟲在裡面潰爛。操他媽的!把它炸飛!殺,殺,殺!把他們全殺死,無論是猶太人還是非猶太人,年輕人還是老人,好人還是壞人……
《南迴歸線》第十四章(2)
我變輕了,像羽毛一樣輕,我的步子邁得更加堅定,更加自若,更加平穩。這是多麼漂亮的一個夜晚啊!星星如此明亮,如此清澈,如此遙遠地閃閃發光。它們恰恰不是嘲笑我,而是提醒我所有這一切的無用。你是誰,年輕人?竟在談論地球,談論把事物炸成碎片。年輕人,我們一直掛在這裡,掛了有億萬年。我們什麼都見過,一切,但我們仍然每晚寧靜地發出亮光,照亮道路,還照亮心靈。看看你周圍,年輕人,看看一切有多麼寧靜美好。你看,甚至陽溝裡的垃圾在這星光下看上去也很美麗。撿起那片菜葉,輕輕拿在你手中。我彎腰撿起溝裡的那片菜葉。我覺得它的樣子是嶄新的,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宇宙。我撕下一小塊,仔細察看。仍然是一個宇宙。仍然有說不出的美麗與神秘。我幾乎羞於把它扔回溝裡。我彎下腰,輕輕把它同其他垃圾放在一起。我變得非常體貼,非常非常鎮靜。我愛世界上每一個人。我知道在此時此刻的某個地方,有一個女人正等待著我,只要我非常鎮靜、非常溫柔、非常緩慢地前去,就會來到她跟前。她也許將站在街角,當我進入她的視線,她就認出我來——立刻。我相信這一點,我敢斷言!我相信,一切都是公正的,神註定的。我的家?哼,這就是世界——整個世界!我四海為家,只是我以前不知道。但我現在知道了。不再有任何邊界線。從來就沒有一條邊界線:是我一手製造了這條線。我慢慢地在極樂狀態中走過一條條街道。可愛的街道。在那裡,每一個人走過,每一個人痛苦而不顯露。當我站住,靠著燈柱點燃我的香菸時,燈柱也給人友好的感覺。這不是一根鐵傢伙——這是人類心智的創造,有某種形狀,用人類之手將它擰彎,成形,用人類的氣息將它焊接,用人類的手腳將它安裝。我轉過身,用我的手在鐵柱表面摩擦。它像是要同我說話。這是一根有人性的燈柱。它像菜葉,像破襪子,像墊子,像廚房中的水池一樣,應該放在一個地方。一切都以某種方式居於某個地方,就像我們的精神同上帝在一起一樣。世界按其可見的、錯綜複雜的本質來說,是一張我們的愛的地圖。不是上帝,而是生活才是愛。愛,愛,愛。在它的最最中間,走著一個年輕人,我自己,他不是別人,就是戈特利布·萊布瑞希特·米勒這個名字的第一部分戈特利布(Gottlieb)在德文中是“上帝之愛”的意思,第二部分萊布瑞希特(Leberecht)在德文中含有“生活權利”的意思。——譯者。 戈特利布·萊布瑞希特·米勒!這是一個失去其身分的人的名字。沒有人能說出他是誰,他從哪裡來,或者他發生了什麼事。在電影裡,我最初熟悉了這個人,他被假定在戰爭裡遇到了意外事故。但是,當我在銀幕上認出自己的時候,由於知道我從未參加過戰爭,所以我明白,作者發明了這一小段虛構,為的是不要暴露我。我經常忘記哪一個是真正的我。我經常在夢中喝健忘藥水,它就是這樣叫法。我絕望而又孤獨淒涼地遊蕩,尋找著屬於我的身體,屬於我的名字。有時候,在夢和現實之間只有最細最細的一條界線。有時候,在一個人正同我談話時,我會脫下鞋,像一棵隨潮水漂浮的植物,開始我無根自我的航行。在這種狀況中,我完全能夠實現普通的生活要求——找到一個老婆、當上父親、養家餬口、招待朋友、讀書、付稅、服兵役,等等,等等。在這種狀況中,有必要的話,我能夠為了我的家庭,為了保衛我的國家,或者為了無論什麼事冷酷地進行殺戮。我是普通的、平凡的公民,有一個隨叫隨應的名字,護照裡還有一個我的號碼。我對我的命運徹底不負責任。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