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惟安的訊息過了一會才回過來:我很好,你呢,還好嗎?
其實憤怒、質問、委屈、不平這些情緒都是有保質期的,過了某個期限,任何激烈的情緒都會顯得不合時宜,會令擁有這些情緒的人顯得「不體面」。
成年人的做法是像他們這樣,淡淡地問你好嗎,平和地答我還好你呢。
這次時隔兩年的聯絡並不順暢,沈惟安回復得很慢,嶽嘉明猜測他正在忙,想自己還是選錯了時間,這個年紀的男人正是沖事業的時機,怎麼會有空跟舊友閒聊敘舊,最後,沈惟安只匆匆說了句,晚點打給你。
然後,嶽嘉明這一天沒去公司,讓助理把所有的預約延後,然而留在家裡卻什麼也沒做進去,坐在沙發上發呆,喝了小半杯酒,又盯著高樓林立的窗外繼續發呆。
這個下午約莫五點的時候嶽嘉明接到了沈惟安的電話,倫敦此時已是深夜,熟悉的聲音隔著數千公里傳來,一聲「餵」,猶如強烈的電流衝進嶽嘉明的耳蝸,他開口回應,發現自己的聲線並不穩定。
紐約的夏天比倫敦要熱,五點的天光仍舊亮堂堂的,嶽嘉明忍不住降下百葉簾,在幽暗中平息心跳。
那頭沈惟安很輕地笑了,說:「嶽嘉明,原來你還記得我啊。」他的聲線沙啞,低沉,四周很靜,像一張柔軟的砂紙摩擦著嶽嘉明的頭顱神經。
這是一句輕鬆的調笑,幸而如此,嶽嘉明緊繃的周身漸漸鬆弛下來,他沒有笑,認真地說:「記得,一直都記得。」
那些爭吵久遠得像上個世紀,電話裡的久別重逢讓兩個人都忽略掉過往所有的分歧,對於那次不告而別,誰都沒有提起。
嶽嘉明聽到電話那頭沈惟安在屋子裡走動,喝水,啪一聲點燃打火機,因為吸菸和吐氣喉嚨裡發出聲響,還有他走出房間站到陽臺上,四周多了一些風聲,和偶爾的汽車駛過聲。
細細碎碎,令他無端想像沈惟安現在的樣子,現在的生活。
這場闊別了兩年的重新連線耗時良久,嶽嘉明覺得屋子裡太暗,待他扯開百葉簾,才發現外面赫然已經天黑了,看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兩個小時。
他們聊了許多,嶽嘉明瞭解到沈惟安畢業後一直留在耐克,一年前開始運作自己的運動品牌公司,現階段做一些賽事代理和運營,是他所擅長的,公司規模還很小,但他很有信心。
又說他有時候在週末去嶽嘉明曾經待過的那家小酒館去看演出,兩年間換了好幾支樂隊,「alt5」早已解散,但他有一次在那裡碰到了瑪嘉烈和湯米,他們已經結婚,那次瑪嘉烈說他們馬上會回德國,以後應該不會再來了。
然後,沈惟安說:「嶽嘉明,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原來那首歌是寫給我的?」
嶽嘉明無法言說,突然被拽動一些塵封的尖銳的情緒,他唯有保持沉默。
「那個生日禮物我沒收到,不能算,再唱一遍給我聽吧?嶽嘉明。」
腦子裡自動響起那首歌的聲調,遙遠的,卻又清晰的,嶽嘉明有些為難:「我大概……沒法唱得好聽,也沒有伴奏……」
「不重要,」沈惟安說:「只是想再聽一次,可以嗎?」
「好。」
「……是你浸潤群山的顏色/給我畫野火的狂熱/是我總也等不到的/無望的重合
做個夢給自己/看濕漉漉的天地變色/做個夢給你/無數個親吻/落在那群青色的河……」
他的聲音並不適合唱歌,有些生硬有些冷,做樂隊時也只是寫歌而已,他寫過許多歌,許多都已經忘了,唯有這首唱過一次的歌詞清晰地印刻在腦海,這時清唱唱出來的歌聲格外寡淡生澀,卻有種只有他才能表達的溫柔。
嶽嘉明察覺到了,甚至有些擔心這溫柔被對方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