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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的合一。然而時間對於他們來說,還是具有不同的含義。你看看他們的身姿,學生們的時間都在他們手裡,而勞工們的時間則把他們捏在手裡。他們集合在客輪最底層的散席。卷著鋪蓋,攤著席子,在昏暗的燈光裡早早歇下了,頭邊就是酒瓶和痰跡,腳後就是蛇皮口袋和孩子的哭聲。他們買碼頭上最便宜的盒飯,遙遙用竹篙挑送了過來的,上船下船,都一窩蜂朝前湧,互相擠得東倒西歪。

其實,是一樣的。對於江水來說,人不過是它要順便攜帶的一些東西罷了。它一起帶走,同一個時間,送到同一個地點。

塔影

有一次,客輪非常意外地把我拋棄在安慶。那陣子船務蕭條,一共就十來個旅客,終點為南京的客輪到了安慶,死活不走了,我們這十幾個倒黴蛋,被齊齊趕下船,另換一班。我們必須在安慶等八個小時。我們就像被強搶的良家婦女,由拼死不從發誓告官,到半推半就做了姨太太,最後怡然自得地把自己當了主子,居然人人都購旅遊圖一冊,各自樂陶陶地做遊客去了。

這個古老城市的江邊,有一座著名的塔。我無數次從它身邊經過,卻從未想到會登上去,因為這個城市的陸地和我幾乎沒有任何關聯。然而踏上它的那一刻,我竟然恍若踏上了我多年未歸的家鄉的小城。是什麼使它們如此相似?是什麼使那小店的油煙、水邊的塵土、街道邊的雜貨攤和那一日都在空氣裡浮動的嘈雜人語成為我心裡最溫情的底色?而我此刻就是一個不經意的主題,忽然在小城呈現。

這座塔,該是安慶的眼睛了。簡潔的磚木結構,素淨的灰色,沒有一絲誇張和矯飾,沒有一毫雕琢和倨傲。這樣一種尋常和樸實,是大美。然而還是滄桑呵,它寧靜如斯,江水連它的影子都帶不走,在它視線裡鋪設成與天相接的汪洋,緩緩盪漾著。我忽然惶恐,其實它脆弱,甚至經不起一炮一彈,這世間的堅韌與強大,或許真是幻覺。傳說和神話,在某些特定的時候,其實最不堪一擊。那迎江寺的香火,隨風飄送的唱經的聲音,除了它自身,又何以為憑?

我去看了場電影。在一條非常繁華的街道,好像離碼頭不太遠。我的記憶力一直不太好,一直難以記住任何符號性的東西。從黑暗的電影院裡出來,這個城市忽然變得陌生,雖然正是夕照爛漫,鱗次櫛比的廣告向我湧來,這所有的城市都最直接和熟悉的隱喻,讓我不知道是走在哪裡。重複的風景,人像是沒有行走過,沒有生過。陌生著。我看見熟悉的品牌,一樣的款式和價格,甚至一樣的佈局和組合,陳列在一樣的櫥窗裡。這樣的熟悉,是要我們走到哪裡都有家的感覺,還是要我們走到哪裡都要忘記家?鄉愁,這該是一件舊衣裳了,陳年累月地壓在箱底,像是褪色的花瓣,隱約看見它昔日的花紋。哪裡還有鄉愁呢。

心,情,以及構築城市的滾滾慾念和夢想。

該登船了,這樣緩慢的告別,只有水上才有。一點一點地,漂遠。異鄉,以及異鄉里生出的一點鄉愁,牽扯著,撕拉著,半天都沒有走出多遠。我是一個經不得纏綿的人,想著好在不是在戀愛,使著勁兒吹了聲口哨,向那些給別人送行的人道別。

風景

緩緩掠過,天,江水,岸,一望無際的綠草和防護林。響晴的天,水鳥在江面起伏,最遠的天邊有齊整的雁陣,是童年見過的那一群。青灰的山影,在遠處一重一重地偎依著彼此,山腳的房屋就像一窩一窩小豬,甜美安詳地睡眠。風景以一個連續的畫面展開,沒有褶皺,沒有邊縫,沒有省略,沒有切割,不著痕跡地顯現著它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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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長江的記憶(3)

怎麼就想起了《富春山居圖》,想起那些長長長長的畫冊、書簡,想起那種我們文明進化過程中深惡痛絕的資源“浪費”。這個世界,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