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放下手中鮮果,正欲像往常一樣上前為他揉肩捶腿,他突然放下茶盞,說:「下去吧,不用伺候了。」
兩名丫鬟如蒙大赦,同時應了聲「是」,緩步出門,一溜煙兒地走遠了。
公孫博的門口從不留人,家丁丫鬟影衛等都只能遠遠地護著他,不準靠近。
他在人前一貫強硬,不露絲毫軟弱,只有誰都看不見的時候,才肯放心地嘆一口氣,渾濁的老眼露出茫然之態來,仔細一看,那茫然裡竟然摻雜幾分莫名的無依無靠。此刻他不像權勢加身的公孫家主了,只是個普通的老人家,有點可憐。
江白晝最見不得別人可憐。
但也只能看著。
只見公孫博忽然起身,年邁體衰使他站立不穩,一個趔趄險些栽倒,他重重地扶住交椅把手,從旁拿起柺杖,往地上一支,借力挺直腰背,端正沉穩地站住了。
穩住身形後他便往門外走,才走幾步,忽見地上除了自己的影子還多出一道別人的,那影子模模糊糊,若有似無。
公孫博悚然一驚,江白晝連忙避到沒光的地方,影子消失,老人懷疑自己老眼昏花,光天化日之下怎可能活見鬼?他搖了搖頭,繼續往外走,看方向,是朝聽海閣去的。
公孫殊離家二十多年,如果他還活著,如今也已四十歲有餘了。
公孫氏子嗣困難,當年公孫博年過而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這一子,還險些夭折,他當兒子為至寶,將整個家族的希望寄託其身,嚴厲地教導,盼望他成為棟樑之才。
公孫殊不負父親的期望,自幼便展露出驚人的天分,學什麼都極快,且品學兼優,是個良才。
可惜毀在多情上。
公孫博走進聽海閣。
這間院子經年累月不住人,雖有下人打掃,也難免蕭條。
老人在前,江白晝在後,中間並一罐輕飄飄的骨灰,三代人陰差陽錯地相聚了。
江白晝一聲不吭,仍然隱著身。
老人不知他兒子的死訊,推開公孫殊生前臥房的門,沉著一張老臉,猶有不滿,自言自語道:「你這孽子,是不是不敢回家?怕我打斷你的腿麼?」
空蕩蕩的風吹過,無人應答。
「你再不回來,我只能傳位給你姐姐生的兩個廢材了。唉!那真不如叫我早點死!」
公孫博猛地一拍桌案,他餘威猶在但力不可支,桌子只微微一振,人卻狠狠地晃了晃,全靠柺杖撐住。
忽然,他又瞥見門口地上隱隱有影子,淺淺一道,白日裡即便避著光也難掩其蹤跡。
公孫博大驚:「誰在那裡?!」
江白晝沒動。
公孫博眼珠轉了轉,厲聲道:「出來!休要裝神弄鬼!」
江白晝仍然不動。公孫博驚疑不定,想走近看卻有些發憷,他忽然想起前些年他遍尋愛子無果,曾找人算過一卦,那人自稱是老子後裔,天下第一神算,收他一筆重金後說,公孫殊已亡故,魂魄終有一日會返鄉,請他節哀。
公孫博大怒,將那狗屁神算趕了出去,他怎能相信愛子已死?
可若是還活著,似乎也沒道理二十多年不回家省親,公孫殊不是絕情的性子。
那這道影子,難道……
公孫博拄著柺杖靠近了些,試探道:「殊兒?」
「……」
他竟然信鬼神,舉止神神叨叨如此可笑,可那發顫的嗓音和突然泛紅的雙眼,莫名叫江白晝心頭一窒,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感從心口升起,酸澀難言。
江白晝不想在此刻現身,匆匆掠出門外。
身後傳來柺杖落地的「噹啷」聲,他沒敢回頭,幾乎是有生以來第一回 落荒而逃。
——原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