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變得軟弱—不過情況緊急,他必須趕路。黑色的翅膀,帶來黑色的訊息。時不我待,大風暴正在醞釀,他可以從浪濤聲中聽出來,而風暴所至除了邪惡別無他物。“去梅林大人的塔堡下的卵石鎮等我。”他告訴手下的淹人們,同時掉轉馬頭。
道路崎嶇,越過山丘、樹林和隘口,緊隨一條常在馬蹄下消失無蹤的狹窄小道,延伸,延伸。大威克島是鐵群島中最大的島嶼,它太龐大,以至於島上很多領主的堡壘竟然見不到神聖的大海。
葛歐得·古柏勒正是其中之一。他的居城位於堅石山,那是全島離淹神的國度最遙遠的地方。葛歐得的臣民在礦山中勞作,地表之下黑暗的石洞裡,很多人由生到死從沒目睹過遼闊的海水。難怪他們生活潦倒,性情乖張。
伊倫邊騎邊想,思緒飄到兄弟們身上。
科倫·葛雷喬伊,鐵群島大王,一生留下了九個兒子。哈龍、昆頓和唐納爾為科倫大王的原配妻所生,她是斯通垂家的女人;巴隆、攸倫、維克塔利昂、烏爾剛和伊倫是二房太太所生,她來自於鹽崖島上的桑德利家族;科倫的三房是他從青綠之地上掠來的姑娘,她給了他一個虛弱的痴呆兒羅賓,這是理應被遺忘的兄弟。牧師對昆頓和唐納爾沒印象,他們在襁褓中就死掉了;對哈龍的記憶也很模糊,只記得他灰灰的臉,成天靜坐在無窗的房間裡喃喃自語,隨著灰鱗病一天天擴充套件到舌頭與嘴唇,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微弱。不,總有一天我們弟兄將會團聚,在淹神的流水宮殿裡大啖鮮魚,我們四個加上烏爾。
科倫·葛雷喬伊一生留下了九個兒子,但只有四個成為男子漢。這是這個寒冷世界的法則,男人從大海捕魚在土地耕作然後死掉,女人躺在鮮血與苦痛的床鋪上擠出短命的孩子。伊倫是四隻海怪中最小也最不起眼的一隻,巴隆則是最大和最威猛的一隻,這個兇猛無畏的人,他生存的一切目的就是為了恢復鐵種們古老的榮耀。十歲時,他爬上菲林特懸崖,進入盲眼領主的鬼塔;十三歲時,他操縱長船和表演手指舞的技巧已能企及島上一流好手;十五歲時,他隨“裂顎”達格摩去石階列島,參加夏季的掠奪行動。在那裡,他首開殺戒,並帶回了頭兩個鹽妾;十七歲時,巴隆擁有了自己的長船。他具備長兄應該具備的一切風範,雖然他對伊倫只有責罵。我是個軟弱的人,渾身罪孽,我活該受輕蔑。但寧可被勇敢的巴隆責罵也比做“鴉眼”攸倫的走狗要強。雖說歲月和悲傷折磨著巴隆,卻也使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堅定。他生為領主之子,死時王冠加冕,他被嫉妒的神靈所謀殺,伊倫心想,現在風暴來了,這是一場群島從沒見識過的大風暴。
騎到深夜,牧師方才在新月下窺見戰錘角尖利的鐵城垛。葛歐得的城堡笨拙結實,築城巨石採自於城後絕壁,城牆下,無數洞穴和上古坑礦猶如一張張無牙的黑嘴巴。戰錘角的鐵門入夜時分便已關閉上鎖。伊倫揀起石頭擊門,直到鏗鏘聲吵醒守衛。
前來迎接的小子長得很像葛蒙德,那個被他奪了馬匹的少年。“你是誰?”伊倫問。
“葛藍。我父親在等您。”
大廳陰冷透風,處處暗影。葛歐得的一個女兒遞給他一角杯啤酒,另一個負責翻攪爐火,火堆帶來的煙霧比暖氣還多。葛歐得·古柏勒自己正和一位身穿精緻灰袍的細瘦男子低語,那男子頸上戴著由各種金屬製成的鎖鏈,表明是來自學城的學士。
“葛蒙德呢?”葛歐得劈面問道。
“他走路。把女人趕走,大人,還有學士。”他不喜歡學士。他們的烏鴉是風暴之神的寵物,自烏爾的事件後,他也不再信任他們的治療。真正的男人決不應選擇被奴役的命運,決不會在咽喉上鍛造一條奴隸的項圈。
“潔西拉,潔溫,離開這裡,”古柏勒簡短地說,“你也一樣,葛藍。莫倫莫學士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