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之勤看見他眼底濃濃的擔憂,驀然想起自己幾次腿軟時,總是有一雙有力的臂膀撐著她;想起在醫院見到奶奶從病床被移到擔架上,她茫然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時,總是他冷涼的聲嗓在她耳畔低柔指示她。
雖然他老是擺著一張冷冰冰的臉,雖然他對她的言行老是不以為然,雖然他曾經在言語上刻薄,但從臺北下來南投,到送奶奶回來這一路上,只有他在她身邊,連爺爺都是他在幫她照顧著。
他不是討厭她嗎?她才要與他疏遠,他卻又給她如此深刻的溫暖。
是的,這一刻,她很傷痛、很脆弱,卻也因為他的陪伴,讓她更明白自己原來是如此渴望一個寬闊的肩膀、一副厚實的胸膛,可以容她哭、容她笑的懷抱。
他那毫不掩藏的憂色和罕見的溫柔,讓她瞥開目光,確定眼淚不會滾下後,才又回過臉容看他。她綻著甜美笑靨,眨了眨大眼,輕浮地說:“秦律師,你是在邀我跟你同床共枕啊?在我們鄉下地方,這樣未婚就睡在一起會被說話的,等回臺北,看要去你那裡還是我那裡,都好啊。”
若是在這之前,他定是在心裡罵她不三不四,但現在,他除了心疼,再沒有別的。“為什麼要開這種玩笑?”
被這樣當面戳破她的故作堅強,她突然失去了勇氣,低垂著長睫,苦笑著說:“因為……我很傷心啊。只要一直笑著,就會忘記傷心是什麼,但其實,我根本都沒忘,都沒有忘……”一滴眼淚落在她纖白長指緊握住的水杯內。
那晶瑩珠淚滴落水杯的畫面,讓他心口遽然抽痛,他一手捧過她手中的水杯,放在身側空位,另一手攬過她秀肩,把她壓近胸口。“哭吧,哭過會好一點。”
“你不是說不能哭?”她哽著聲音,小臉埋在他胸口。當年跟著叔叔姑姑去認車禍身亡的爸媽時,沒人告訴她不能哭。
“那是怕奶奶聽見你的哭聲會捨不得離開,但現在你人在外邊,她聽不見,沒關係的。”他語氣藏著自己也未覺的憐寵。
她哭得很秀氣,或者該說很壓抑,也許是受他的話影響,怕被她奶奶聽見,所以她哭聲細細的、悶悶的,不細聽根本不知道她在哭,只有那顫抖的身軀,和他胸前的溼熱,透露了她的沉痛與傷楚。
好半晌,她啞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從他胸懷間傳了出來。“他們都……都不等等我……等我、等我看他們最後……後一眼……我、我還有話……還有好多話沒跟他們……說、說啊……”這樣子靠著他,讓她感覺自己像是跌進溫暖的港灣,只想棲息在這,好好放肆大哭一場。
她果真放肆了,像個孩子似的,哭到打起嗝來,語不成句。“爸……爸爸媽媽這樣……連奶、奶奶也是這樣……我只剩爺了……只剩爺爺了……”她哭得斷腸,兩手抓著他襯衫前襟,擰皺了、哭溼了他胸前一片。
那抽抽咽咽的哭聲,那無助的低嚷,像只巨大的手,掐住了他的心臟,讓他渾身發痛。他想起自己年少時,也曾經這麼傷楚、這麼無助過,卻沒人為他伸出溫暖的雙手,為他承擔悲傷……
他呵口氣,眨了下發燙的眼瞼,溫熱手心撫著她微亂的髮絲。
那麼,就由他來幫她分攤傷痛吧。
天色大亮,利之勤幽幽轉醒。
她坐起身,在床上失神了好一會,直到耳膜漸漸接收到外頭傳來的佛號聲,霎時,昨晚發生的一幕幕瞬間回籠。來不及細想自己怎麼會睡在房裡,她兩腳套上鞋子,走了出去。
她在屋外找到了呆坐在長椅上,眼神望著遠處的爺爺。看著那一頭花白頭髮,她喉間一酸,靠了過去。
“爺爺……”她坐在爺爺身旁。
“醒啦?”利爺爺一見到她,隨即握住她手心。“洗臉了沒?”
她搖搖頭。不知道是素顏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