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子,彷彿一下子渙散了。
“老刁,老刁!”我大聲喊叫著,“你不能死啊,老刁……”
但老刁不再回答,我的眼裡,終於流出了一串串熱淚。這是悔恨交加的淚水。
我反思,我懺悔,從表面上看,刁小三是死在老許寶那個雜種手裡,但實際上它
是死在我的手裡。啦呀啦~~啦呀啦啦啦呀啦~~老刁,我的好兄弟,你安心地
走吧,願你的靈魂早日到達冥府,願閻王替你安排一個好的輪迴去處,祝你轉世
為人。你毫無牽掛地去轉世,遺留的仇恨我替你去報,我要以許寶之道還治許寶
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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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我浮想聯翩之時,寶鳳在互助的引領下,揹著藥箱子,急匆匆而來。而
此時,金龍也許正坐在許寶家那把搖搖欲碎的紅木太師椅上,用許寶的拿手好菜
——辣椒炒豬蛋——下酒。女人的心,總是比男人良善。你看那互助,竟是滿頭
的汗水,滿眼的淚水,好像刁小三不是一頭面相可憎的公豬,而是一個與她血肉
相連的親人。此時已是農曆的三月光景,距離你們結婚的日子已近兩個月。此時
你與黃合作已經到龐虎的棉花加工廠上班一個月。棉花剛剛開花坐桃,距離新棉
上市還有三個月。
——這段時間裡,我——藍解放——跟著棉花檢驗室主任與一群從各個村莊
和縣城抽調來的姑娘在那個廣闊的院子裡割除荒草,鋪設垛底,為收購棉花作準
備。第五棉花加工廠佔地一千畝,周遭用磚頭砌起圍牆。砌牆所用磚頭,是墳墓
裡扒出來的。這也是龐虎節約建廠經費的一個高招:新磚一毛錢一塊,墳磚三分
錢一塊。在很長一段時問裡,這裡的人都不知道我與黃合作是已婚夫妻。我住在
男宿舍,她住在女宿舍。像棉花加工廠這種季節性的工廠,不可能為已婚職工特
設單問。即便有夫妻房,我們也不會去住,我感到我們的夫妻關係形同兒戲,很
不真實。彷彿一覺醒來,有人對我們說:從今之後,她就是你的妻子,你就是她
的丈夫。這非常荒誕,簡真無法接受。我對互助有感覺,對合作沒感覺。這是我
一生痛苦的根源。初人棉花加工廠那天上午,我就看到了龐春苗。她那時將滿六
歲,白牙紅唇,雙眼如星,肌膚亮麗,水晶人兒似的十分可愛。她正在棉花加工
廠大門口練習倒立。她頭上扎著紅綢子蝴蝶結,海軍藍短裙,潔白的短袖襯衫,
白色短襪,紅色塑膠涼鞋。在眾人的慫恿下,她身體前傾,雙手按地,兩條腿舉
過頭頂,身體彎成弧形,用兩隻手在地上行走。眾人一起鼓掌歡呼。她的媽王樂
雲跑上去扳著她的腿將她倒過來,說:寶貝寶貝,不傻了。她意猶未盡地說:我
還有好多勁呢……
這情形又活靈活現地出現在我眼前,但時光已經流逝了將近三十年……那時
候,就算是諸葛亮再世,劉伯溫重生,也算不出許多年後,我藍解放竟然為了愛
情拋官棄家,與這個小女孩相約私奔,成就了高密東北鄉歷史上一樁巨大的醜聞。
但我堅信醜聞總有一天會轉化成美談。我的朋友莫言,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對
我們做出過這樣的預言……
嗨,大頭兒藍千歲拍了一下桌子,像法官拍了一下驚堂木,把我從回憶中驚
醒,你的腦子,不要開小差,聽我說,你那點破事,往後有的是時間供你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