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英雄救美,但英雄的面目都沒看清,胃中又是一陣翻騰,趕緊撒腳丫子朝包間中的嘔盆疾奔。扶著嘔盆嘔了半日,方順過氣來。再推門時,步子都是漂的,恍惚地漂到樓梯口正欲下樓。卻瞧見一道目光直直掃上來。
眼中映入目光的主人,鳳九的腦子緩慢地轉了一轉。
自古來英雄救美,又似這般的英雄救美,眾目睽睽之下美人在懷,自然是四目相對,一眼兩眼,含情目裡定姻緣。但這個四目相對,須是英雄和美人四目相對,方是一段風流。此刻,救人的英雄卻來和自己大眼瞪小眼,又唱的是哪一齣?
待撐著眼皮往那白衣美人上下一掃,美人含羞帶怯,眼波流轉,時時向青年臉上短暫一停,右臂被個丫頭攙著,左腳似是使不上力,半邊體量都靠在丫頭的身上。白衣青年瞧著自己,眉頭卻漸漸鎖了起來。
鳳九拍腦袋一悟,原是美人被自己方才一撞,跌得腳傷,青年直直盯著自己,乃是對自己這個傷人兇手的無聲譴責,他這個眼神,意思是令自己賠償罷。
這個事,原是自己方才處得不妥。鳳九三步作兩步下樓來,最後兩步臺階,因腳上一個虛浮差點跪下,被青年伸手扶住,力道不輕不重,拿捏得正好。他這個義舉,她自然需抬首言謝,一面將手中幾顆金錁子遞到白衣美人的手中。她做這個公主,別的沒有,就是錢多。
美人瞧著手中的金錁子,有些訝然。鳳九心念一轉,此等愛穿白衣的美人,或許覺得金子乃是俗物,誤會以金子賠禮是對她的大不敬……思量間上前拱一拱手:“估量莫誤會,方才事急衝撞了姑娘,還令姑娘受傷,身上別無其他唯有些俗物,忘姑娘收下權作藥廬診金。姑娘若收下便是寬諒我,姑娘若不喜歡金子,”她將脹鼓鼓的錢袋子一抽,誠懇道:“我這裡還有銀子珍珠寶石明珠,姑娘喜歡哪一種?不用客氣!”
鳳九覺得,她這個話,說的很漂亮很有誠意,她這個罪,也賠得很漂亮很有誠意。雖然美人眼中的訝然變得茫然,身旁玄衣青年刺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倒是緩和了許多。鳳九心中一緩,看來方才解讀這位英雄的眼神,是解讀對了,自己果然十分極其特別善解人意。
正得意處,耳邊冷不丁響起低喚一聲:“殿下。”
這一聲“殿下”入耳,令鳳九依稀茫然。茫然中,窗外突然落起一場豪雨,嘩啦啦似就地散落了一壺玉珠。
鳳九回頭仔細打量了一眼玄衣的青年。
無根水自九天傾灑,如同一匹雪白的瀑布垂掛屋簷。瀑布前頭,青年身姿頎長,黑髮如墨,眉眼宛如畫成,目光相接處,仿似迎來一場暮冬時節的雪凍。
電光火石間,鳳九琢磨著,這個冷冰冰的玄衣青年,想必是啊蘭若從前的熟人。今日未領僕從出門,著實失策,尋常遇到阿蘭若的熟人,僕從們皆可幫襯著略擋一擋,往往擋過三招,對方的身家她也摸透得差不多了,不至露出什麼馬腳。但今日之狀……看來只有一個下策。
這個下策的名字叫做,裝不認識。
這個事情,她一向幹得拿手,信手拈來地向青年道:“方才也有幾人同我招呼,稱我什麼殿下,你是不是像他們一樣,或許認錯人了?”
話剛脫口,青年原本平靜的眸色驀然深沉,銳利地盯住她,良久,緩緩道:“你記不住我了?”
鳳九被盯得發毛,青年這個模樣,倒像是一眼就拆穿了她的謊言。
她打了個冷顫,自己安慰自己,世間相似之人不知凡幾,焉知青年沒有相信她方才的說辭,說不定只是做出這個神色詐她一詐,不要自己嚇自己。她定了定神,看向青年分辨道:“沒有記不住記得住之說罷,我從未見過你,也不是你口中的殿下……”
話到一半卻被青年打斷,仍是牢牢地盯住她,淡聲道:“我是沉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