鉛筆寫得整整齊齊的清單:把它拿在手上,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讓我在店裡跑來跑去拿物品,而她則慢慢地跟在後面察看價格,把我沒拿到的東西拿齊全。察看價格很重要,母親說,因為價格每個星期都不同。有些商品是特價的,降了價;而有些商品則提了價。但便宜的東西如果損壞了,或者腐爛了,那就算不得便宜。快要損壞或者不新鮮也不划算。他事先沒有打一點招呼,突然抓住我的手問道:“你帶了購物單嗎?”我說沒有,他就像孩子一樣把我一推,說:“你為什麼不帶!”
在閃爍不定的燈光下,父親的臉上有一層油膩。儘管很冷,他的衣服下面似乎在冒汗。
“我根本沒看見什麼購物單,”我可惡地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麼鬼購物單。”
如果母親要做色拉,我們就得買蓮藕。我們還得買土豆,把土豆碾壓成土豆泥,買洋芋,把洋芋烤熟;買酸果放進醬油裡,買南瓜做派,買蘋果做蘋果醬;我們還得買胡蘿蔔,買豆子,芹菜……可我找到的蓮藕最好的那幾節也是又枯又黃、好像挨蟲子咬過。“把這些蓮藕放進車裡,往前走,”父親在袖子上擦了擦嘴巴說,“我會告訴她,這是我們找得到的最他媽的好的蓮藕。”說完,他讓我在坑坑窪窪、又溼又滑的地面跑來跑去,盡力在一箱幾乎全都發黑了的土豆裡揀出十幾個好的,找一個沒有變軟、還沒有開始散發腐臭氣味的南瓜,挑幾個沒有乾癟生蟲的蘋果。
一個圓臉的女人,嘴上塗著鮮亮的桔黃色口紅,伸出顫抖的雙手,正要把最後一個好南瓜拿走,可我從她的手臂下面鑽進去把南瓜抓走了。她目瞪口呆,轉過身來盯著我。她認識我母親嗎?我假裝沒有看見,把南瓜放進我們的車裡。
鮮貨的後半部被隔開了,因為有的地方地板已經坍塌,我們只得從原路折回。那輛購物車更不靈活了,時常卡住,父親罵罵咧咧。母親還需要什麼?醋,麵粉,炒菜的油,糖,鹽?做火雞填料的麵包?我閉上眼睛,盡力想象我家廚房的情景,想那個需要清洗的冰箱裡面,想螞蟻在暗地裡奔忙的廚櫃架子。這些地方都空了,還是差不多空了——自從母親上次採購以來,已經過了很多天。但超市裡搖曳的燈光分散注意力。附近有滴水的聲音。父親高聲對我說:“這一行?有沒有?需要的東西——”他呼吸急促,鼻腔裡冒出蒸騰的熱氣,斜眼看著用紙箱、鐵罐堵塞了一半、半明半暗的地方說道。
我對父親說:“我不想去。”父親則對我說:“母親就靠你啦,姑娘。”我聽見自己哭了,氣憤地說:“母親靠的是你。”可他把我一推,我腳下一滑,進了地面的水坑積水兩三英寸深的貨廊。我的鼻息也冒起煙來。我趔趔趄趄、飛快地從貨架上抓下任何我們也許需要的東西。既然買不到新鮮的蘋果,母親會需要蘋果醬罐頭,是的,也許還要奶油玉米,菠菜罐頭?甜菜?菠蘿?青豆?在一個幾乎全空的貨架上,有金槍魚罐頭,罐頭盒變了形,滲漏。發出一股強烈的臭氣——也許該拿幾罐留到下個星期?再拿一大罐堪貝爾豬肉豆:父親愛吃堪貝爾豬肉豆。
“快點!怎麼回事!我們不能一個晚上泡在這裡!”父親雙手在嘴邊合攏,從貨廊的那一頭叫道。我收集好罐頭食品,把罐頭抱在胸前,可是有幾罐掉了下去,我只得彎腰把它們從散發著臭氣的水裡撈起來。“該死的,你這個女孩子!我說要快!”我聽出父親的聲音裡有我從未聽見過的害怕。
我哆嗦著跑回父親身邊,罐頭嘩啦啦掉進手推車裡。然後我們推著車往前走。
下一列貨廊裡漆黑一團,用麻繩鬆垮地圍著……地板上有一個大坑,足足有一匹馬那麼大。頭上有的地方頂棚也沒了:可以看見屋頂和裸露的橫樑。一滴滴鐵鏽水從橫樑上滴下來,像子彈一樣沉重。這裡的貨架上滿滿地堆著洗衣粉、洗潔精、潔廁劑、殺蟲噴霧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