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飄雪,幾團白絮飛進來,被爐火一蒸,立刻化了水霧。
白弈看著眼前這霜雪湮滅的奇異景象,將燒熱的酒湊到唇邊又飲了一口。滾燙酒漿如火,從喉管直燒到臟腑。反覆燒煮過的酒中早已沒有什麼水分,他將餘下燒酒全倒在火上,火光陡然一盛,烈焰躥得老高。
他就著火席地坐下。即便鋪了皮草,地面仍舊寒可徹骨。他緩緩地從懷裡摸出一隻小小的香袋。這香袋是婉儀做的,臨行前,小女兒親手系在他的頸上。但裡頭裝的,不是香草。他將香袋開啟來,倒在掌心,看那些晶瑩碎片在火光下泛起七彩光澤。
那是一支碎掉的琉璃簪。
他努力地找,終也只得回這殘缺不齊的一小撮。
他還記得,臨別時婉儀對他說:“怎樣都好吧……你先給我好好地回來……”她垂著眼,又委屈又倔犟,說什麼也不願流淚。
可是,那個遠在天闕近在心尖的人呢?他心上那一支剔透無瑕的琉璃。
她也會如此想麼?
她真的,在等他回去麼?
大概,他本沒有資格再做這樣的期待吧。
他模糊地笑了笑,悵然將那香袋塞回去,聽面前紅火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彷彿筋骨碎裂一般。
遠處響起了搏鬥聲。
幾乎同時,三支烏黑弩矢刺破了皮織的帳篷,呼嘯著向他襲來。
果然來得準時。兵分兩路,算個聰明角色。只可惜——
白弈一劍削掉那三支疾矢,眸光一閃,已見幾名突厥人提刀撲入帳中來,殺氣騰騰就是一頓亂砍。
白弈唇角溢位一絲冷笑,長劍鳳起,借力打力,還擊得毫不費力。殺人不過頭點地,輕輕巧巧,十幾顆頭顱滾落,血花飛濺時,衣裳尚未沾染,便是那三尺寶劍也乾淨得不著半點血汙。
“出來。”他拭著劍鋒寒刃,清冷殺氣隨著劍光倒映在冰一般的劍身上,“我說過,會與你有個交代。但做這等勾通胡賊賣國求榮之事,就是你不對了。”他忽然揮出一劍。劍氣盪開,將帳頂撕出一道裂口,一個黑影隨著漫天雪花一起落下地來。
那黑影翻一個筋斗直起身來,嘲諷地笑著,“大王要殺我,不必尋這等藉口。勾通胡賊是有的,賣國求榮沒有。大王心知肚明。若我不去找那阿史那速魯,他必定親自來拿你項上人頭,怎還輪得到你我在此清靜說事?如今速魯已然落入大王陷阱之中,大王不與我個詐降誘敵的功勞,反而要屈殺我?”抬頭時眉目灼灼,赫然正是趙靈。
帳外遠處,衛軍聽得喧鬧,就要奔來。
“都不許上來!”白弈怒喝一聲,震得眾衛軍再不敢多進一步,只得持戟站在雪地裡。他斜劍身側,緊緊盯著面前這狼一樣的少年。那孩子劍拔弩張,眸光中混著殺氣與恨意,彷彿渾身的毛刺全都豎了起來一般。一晃眼,影像交疊,彷彿又見當年鳳陽山中那埋下石炸炮的孩子,那樣的眼神,這許多年來竟一成不變。
白弈擰眉冷嘆,“趙將軍——或許你更願意我稱你盧家小郎?你很命大。”趙靈便是盧靈,當年那死在他手中的皖州鹽商盧杞之子,一個本應該已被他滅了口的孩子。這是一場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埋下火種的復仇。
“我確實很命大。你的家將很忠心,只可惜他沒想到,有的人心天生是生在右邊的。”盧靈冷嗤一聲,一把扯開衣襟。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新舊戰傷之中,左胸口上一道精細傷疤早已在經年久月之中,變得不再鮮紅刺目。然而,淡去的只是傷疤,不是心中仇恨,“如今你未必是我的對手。今日,我要替我盧家大小十餘口冤魂討一個公道。”怒聲未落,他已從腰間拔出一把胡刀來,再一閃身,已撲到白弈的面前。
盧靈一直是使長槍的,沒人見過他使刀。如今一見,才知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