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人口增加,房子也不斷新增,緊挨著從前的房子,最後在山坡前形成一長排一層高的房子,總共五套,各不相同。最新的房子是全磚房,牆壁砌得筆直,屋頂覆著瓦。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美學方面的追求。這家人的建築全是自己用得著的,別的一概沒有。
不是因為貧窮。安德知道,在這樣一個經濟控制得很好的殖民地並沒有窮困現象。沒有裝飾,沒有個性特徵,只說明這家人對自己房子的輕視。在安德看來,這表示他們對自己也很輕視。回家之後奧爾拉多和科尤拉一點也沒有放鬆的跡象,毫無大多數人回家後的鬆弛感。要說有什麼變化,那便是他們戒心更重了,不再嬉笑。這座房子好像附著某種微妙的重力,他們越靠近,步履就越沉重。
奧爾拉多和科尤拉直接進了屋,安德等在門口,等著主人招呼他進去。房間半開著門,奧爾拉多走進走出,一句話都不和他說。安德望見科尤拉坐在前屋的一張床上,倚著身後光禿禿的牆壁。屋裡的四壁沒掛一點裝飾品,一片慘白。科尤拉的臉也和這些牆一樣,沒有任何表情,眼睛雖然一眨不眨地盯著安德,但眼神中卻沒有一絲跡象可以說明她知道這裡還有他這麼一個人,至於作出一點請他進屋的表示,自然更沒有了。
這幢房子裡瀰漫著某種瘟疫。安德揣度從前的娜溫妮阿,看她的性格中有哪些自己看漏了的特點,讓她甘於住在這樣的地方。難道二十二年前皮波的死掏空了娜溫妮阿的心,讓她的心靈空虛到這種地步了嗎?
“你媽媽在家嗎?”安德問道。
科尤拉什麼都沒說。
“噢,”他說,“請原諒,我還以為你是個小姑娘哩,原來你是一尊雕像。”
她的臉上看不出一點聽見了他的話的表情。開個玩笑讓她別這麼憂鬱的努力遂告失敗。
傳來一陣劈里啪啦的鞋底拍打水泥地面的聲音。一個小男孩跑進屋裡,到了屋中間突然止步,臉朝門口的安德猛地一轉。他比科尤拉小不了多少,最多小一歲,六七歲的樣子。和科尤拉不同,他臉上的表情很靈活,帶著一股子野蠻的飢渴神色。
“你媽媽在家嗎?”安德再一次問道。
小男孩彎下腰,仔細地捲起褲腿,腿上用膠布粘著一把廚刀。他慢條斯理撕下膠布,雙手在身前緊緊攥著刀子,照著安德猛衝過來。安德發現刀子準準地瞄著自己的襠部。這小鬼,對客人倒是一點兒也不客氣。
眨眼間,小鬼已經被夾在安德的胳肢窩裡,刀子紮在天花板上。男孩又踢又叫,安德只好雙手並用才制住他的四肢。小鬼落了個手腳被抓住,身體在安德眼前盪來盪去的下場,活脫脫像一隻被捆住四肢準備打烙印的小牛犢。
安德瞪著科尤拉:“你要是不趕緊動身,把這家裡管事的人叫出來,我就把這個小鬼帶回家去當晚飯了。”
科尤拉想了想,這才站起身來,跑出房間。
過了一會兒,一個滿面倦容的姑娘走進前屋,頭髮亂糟糟的,睡眼惺忪。“Desculpe, por favor,”她嘟囔著,“o menino nao se restabeleceu desde a morte do pai——”
她彷彿突然清醒了過來。
“O Senhor e o Falante pelos Mortos!”你就是那個死者代言人!
“Sou。”安德回答。是我。
“Nao aqui,”她說,“哦,不,真抱歉,你會說葡萄牙語嗎?哎呀,當然,你當然會說,不是才回答了我嗎——噢,別,請別來這兒,現在別來。請你走吧。”
“行啊。”安德說,“我該留著這孩子還是那把刀?”
他抬眼望望天花板,她隨著他的視線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