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有初眼眶紅透,不停地搖頭,不停地抱歉:“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了。痛不痛?”
也許是上天還嫌對她的試煉不夠殘忍,非要為她的犯賤加註一筆。
“太吵了。”穿著浴衣的聞柏楨出現在門口,“誰……”
酒杯驟然落地。酒液蜿蜒一如鮮血。
“小鐘晴”知道自己闖了禍,立刻躲到他身後去:“我……不是……她瘋了……”
所有醉意都消失,所有綺思都退散。
聞柏楨看到鐘有初本尊竟如此神奇地出現在門口。
當他決定要和“小鐘晴”上床,當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將毀滅的時候,就不應該回頭。
一回頭就變成了恥辱的鹽柱。
鹽柱看見鐘有初一直將那男人的右手捧著;鹽柱聽見鐘有初夢遊般地對那男人說:“咦?我好像認識他。我想走近看一看。沒關係。我真的好像認識他。”
她的語調是平靜的,無波的,她離他越來越近,而他能看,能聽,就是不能動,不能說。
鐘有初疑惑地將目光細細地投向了她曾經無比熟悉的臉龐,眉眼。
不是,這不可能是聞柏楨。他明明是一身正氣的人,率直,傲氣,有錚錚風骨。鍾晴不斷獻媚求歡,他都嗤之以鼻。
可這就是聞柏楨。他眼角的笑紋,鬢邊的白髮,鐘有初數月前還見過他,相談甚歡,沒有隔閡,沒有芥蒂。
難怪“小鐘晴”一見傾心,自薦枕蓆——她怎麼能怪她呢?她不也曾經對他一見傾心?那時候只不過他不要她而已。
也許時間和閱歷令人圓滑,令人世故,但怎樣也不該令他變成玩弄少女的恩客——和他父親同出一轍,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連聞柏楨都變得不再正直,生命對她所有的殘酷,就太可悲了!
鐘有初驚恐地發現自己失去了視力,眼前一片模糊;一揉眼睛,手指溼溼的,原來是眼淚順著麻木的臉頰洶湧地流了下來。
怎麼會呢?她真的一點也不心酸,一點也不痛苦,只是不懂——她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頓悟。
“這算什麼呢?”她輕聲細語地問。
問他話的是鍾晴,不是鐘有初。是喜歡聞柏楨的鐘晴,不是放棄聞柏楨的鐘有初。他知道答案,他從來都知道答案;但緊接著他就聽見鍾晴自己回答自己——答案之可怖,令他心神俱裂。
“哦,這就是所謂的‘蟲生蟲’啊。”
他曾教過鐘有初基本遺傳學,別的她沒有聽進去,教到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的時候,便傻笑個不停。
“我們那裡的說法是‘龍生龍,蟲生蟲’。”她突然漲紅了臉,將臉枕在一對臂彎中,只露出一對含笑帶怯的眼睛,“聞柏楨,你是龍哦——我們會生出什麼樣的小孩子呢?”
停機坪上,圍界燈,泛光照明燈,齊齊開啟,照得夜如白晝,但又並不過於耀眼。
雷鳥貳已經準備就緒,兩三名勤務正在做最後的升空排查。
包謹倫站在休息室裡,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升起一個古怪的念頭。
如果包氏家族當初不准他買直升機呢?
他一回國就攤大手板說要買一架四百萬的代步工具,拿錢來。包氏雖然有點抗拒最終還是簽了支票。哪裡知道他買回來的不是四個輪子的汽車,而是四片旋翼的直升機。
俱樂部停車場當然放不下,得專門修葺頂臺停機坪,招聘駕駛員,勤務員;格陵雖然已經低空解禁,總還得買升空許可證,買航線;一旦投入使用,每年的燃油和保養,又可以買一臺百來萬的新車了!
為了養這隻鋼鐵蝗蟲,包氏的錢花得根本停不下來。雖然有些心痛,只當是年輕一輩買個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