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該帶著莫愁。”頭七的晚上,莫雨突然對盈荷說,“她嫁得太遠,趕不回來。”
盈荷抬頭,她的眼睛在夜晚看什麼都是模糊的,屋簷下掛著白色的燈籠,桌案上的蠟燭也是白色的,靈幡垂下來,彷彿一屋子崑崙的冰天雪地。
“老頭子說,說他家少爺一個人孤零零的,帶著個孩子心裡有個念頭。”盈荷看著垂落的靈幡,低下頭又在火盆裡加了一把紙錢,“我不願意,憑什麼要把我的女兒給他的少爺帶著,又是在惡人谷那種地方,他心心念唸的少爺還是個瘋子。”
“老頭子一輩子順著我,可一旦跟莫谷主你有關係,他就什麼都不管不顧了。”
莫雨嗯了一聲。
“我其實到現在也不清楚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兒,老頭子嘴緊,只說莫谷主你過得辛苦。”盈荷嘆了口氣,向火盆裡一把一把添著紙錢,“我有時候覺得,莫谷主你才像是他的長子。阿凌總覺得老頭子偏心,給你添麻煩了。”
春寒料峭,莫雨沉默著將另一個炭盆挪了過來,半晌才開口說話:“沒必要拐彎抹角,你可以直說。”
盈荷抬起頭,注視這個年過五旬卻依然有著青年樣貌的男人。
這個男人身世慘淡,幼年便歷經坎坷,如今卻執掌半壁江湖,是年輕人們還未踏入江湖便開始仰望的傳說。
同樣是這個男人,將她的丈夫從戰場送回她身邊,卻從她身邊帶走了她的女兒和丈夫應該只給家人的愛。
她已經老了,太老了,老得甚至看不清這個男人近在咫尺的臉。
她從沒看清過他,也不願看清他。
“為什麼,要給我的孩子取名叫凌呢?”
“因為我希望他一生平凡。”
出殯的時候莫雨一直坐在後堂,盈荷從墓地回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騎著馬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的盡頭,襯著日暮的薄輝,正如多年前盈荷夢中的形象。
莫雨於她而言,確實是一具死亡的具象。
幾天後她心愛的小女兒從萬花趕來,伏在她的膝上痛哭不已,她的長子站在一旁,看著她們的眼神溫和堅定。
他們一家人,終究是團聚了。
作者有話要說:
☆、章之八·莫雨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
莫雨寫下這八個字後頓了頓,終究還是沒能繼續寫下去。
葉唐甜跟莫愁在外室薰香,他不太喜歡香道,卻自小就用慣了這些。王遺風當年也細細教過他辨香制香的門道,他又將這些教給了自己的弟子,就只能老了之後讓自己的鼻子多受些荼毒。
莫雨基本沒怎麼對兩個弟子發過脾氣,他本身其實是個很注意自控的人,只是早年的遭遇以及身上的毒咒讓他很難控制,年青時頗為讓人聞風喪膽。收徒弟的時候他已是人到中年,人生八苦遍經,有時甚至覺得年幼時的那些痛不欲生也頗有些趣味,人也漸漸平和下來。
這一點上莫愁更像他,性格平穩安靜,葉唐甜則更有點兒名門之後的嬌縱,不過他也覺得挺好,大抵當年他不能有的,就都希望自己的弟子能有。
這些年他時常想起自己的師父,時至今日旁人說起雪魔都是鄭重其事滿面肅色還要有點不勝唏噓,倒是他,想起來的都是自己師父囉嗦嘮叨吹毛求疵沒事兒找事兒的種種惡習。
還老罵他蠢。
有段時間還老喜歡給他看各種卷軸,非要他從裡頭挑幾張出來給人寫情詩,不寫就不高興,寫了,寫了兩個人都不高興。
所以在這一點上莫雨非常以身作則,兩個弟子的婚姻大事他都不會干涉。
莫愁推門走進來的時候帶來一室茉莉花的味道,莫雨屏住呼吸才勉強忍住打噴嚏的衝動。他不慌不忙地將寫了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