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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的一整天都在康提城裡度過,他跟隨查理和伯爵前往很多製作手工藝的家庭。
安稍微理解了一點兒查理所說的公平貿易:每一個金紡製品、每一罐茶葉都能追溯到源頭,人們會知道自己購買的東西來自哪位當地的居民。商品上會附著電子紙,可以透過它檢視康提當地的影片、製作這件工藝品的居民圖片或者影像。而每賣出一個金紡製品,一罐茶葉,當地的農戶和手工藝人就能獲得相當於最終售價15~40%的錢幣。只有減少中間環節,才能返還給當地居民更多的利益,而即使如此,查理說他還是能大大地賺上一筆。
康提是一個多彩又快樂的城邦,至少比航空港更適合生存。安待過五年的航空港“酒都”,建築風格以哥特式為主,那個世界一貫是灰黑色的,如今,植物與人們的衣服被色彩所填滿,對習慣了航空港地下城的安來說,像是世界一瞬間有了顏色。
安凝視康提的藍天,想起他還在軍隊時的那些事,他很難釋懷它們,或許一生也不會。他的力量很微薄,即使他憎惡軍隊的做法,希望他們給出一個解釋,但他能做什麼?他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退伍軍人,他們則證實他的精神出現了問題。他記得他在軍醫的房間裡坐著,面前是高聳的黑牆,他覺得牆衝他壓來,讓他無法呼吸,面對醫生的任何詢問,他只能想起血和死亡……
安將目光從藍天上移回來,看著走在他前面的查理。查理·薩米是個對星際旅行充滿熱情的人,安很喜歡他,那種單純的、原始的喜歡——查理是他已經遺失而無法找回的那部分。
安曾經像查理那樣深愛這片星空,這是他最初加入宇宙艦隊而非陸軍的原因,他喜愛飛行,喜歡穿梭在群星間。
星空曾是他的信仰,如今則成為他的噩夢。而他知道星空沒有任何改變,改變只是他自己。
之後的三天,安跟隨查理去了尤維莉安的很多角落,廣闊的陸地和大片的植物群落讓安想起他的母星,他已經有十六年沒有回過西瀾,他曾以為自己會死在太空中。如今他不知道西瀾的人現在過著怎樣的生活。而當他最孤獨和痛苦的時候,他還是會想起他的母星,想起他還是個孩子時在母星上度過的歲月,即使他在西瀾早已沒有親人。
他眺望大海,查理站在他的身邊。海浪中有銀色的飛魚成群結隊地鑽出,風的共鳴鑽入安的大腦。
安知道自己很明顯比在航空港時要情緒化,如今他能感到受創後的悲傷流淌過心頭,但在航空港時,他對疼痛和痛苦的感受都很麻木。只有從噩夢中驚醒,他才意識到他永遠無法遠離這種傷痛。
五個地球標準年前,他離開軍隊,留在第七星區的航空港“酒都”。那兒總有很多新鮮的酒,各種各樣的商人和流浪者。他在排水狀況糟糕的地下城打工,可以連續一年不去地面。當他不需要幹活就有酒時,他常在後巷裡一睡就是好幾天,他的面板因常期不接受太陽的照射而變得蒼白,好在時不時進行點體力勞動令他沒有徹底搞垮自己的身體。但曾經的他有著更為強健的身體,他的面板曾是人造日光塑造出的淺琥珀色,如今他顯得蒼白而陰鬱。
在航空港的第四年,安才斷斷續續地去往地面。第四年年底,他坐在港口附近喝酒,看著飛船在他的面前不停地起飛。酒精使他麻木,他沒有太多悲傷的感覺,有的只是茫然。他抬起頭,看著不遠處的衛星,想起了童年,兒時他覺得太空很美也很有趣,他希望能夠接近它、融入它,於是他最終加入了宇宙艦隊。
安低下頭,看著腿上的傷口,感到疼痛和酒精一樣在他的血液中流淌。
他站起來,把酒瓶扔到垃圾桶裡,給自己買了兩個三明治。
你要站起來,安·伊利斯,他對他自己,沒人希望你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