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閉著眼,看似悠然安眠,卻豎著耳朵聽動靜,等了好一會兒,未聞起身離去的響動,他睜開眼,似是隨意道:「你怎麼還在?」
鄭宓知他心急,乾脆慢慢耗他的性子,聞言,徐徐答道:「上華宮景緻雖好,可到底已入了冬,臣妾擔憂上皇貪看風光,無人規勸,便欲搬來上華宮,侍候上皇。」
她與太上皇名分上是夫妻,而今分隔兩宮,太上皇必然心存不滿,她主動提出要搬來。
若是往日,太上皇必然得意,以為有顏面,但今日,卻未必。
鄭宓說完了話,留意著他的神色,果然見他眼底劃過一抹不耐,口中卻極剋制:「你要來也使得,但此處陰冷,不宜過冬,你明年春日再來吧。」
鄭宓淡淡一笑:「正因冬日嚴寒,臣妾方放心不下。」
她刻意糾纏著,太上皇再是遲鈍,也察覺出來了,他睜開眼睛,再度坐起,目光在鄭宓面上打量,他原是欲自這人的容色間,瞧出些端倪來。
可不知怎麼,他一觸上她的目光,心頭便是狠狠的一顫。
而後脊背處便是一股急往上竄的寒意,便似見著了索命的惡鬼。
「陛下為何,不說話了?」鄭宓的笑容略略擴開了些。
自那日她說她便是鄭宓,太上皇始終不信,以為荒唐,可心中卻留下了一個影子,憧憧影影,陰森鬼魅,時不時便冒頭,使他疑心重重,每到夜間便是噩夢纏身,有時是太后的面容,有時是那鄭宓的相貌,全纏著他,要向他索命。
他不敢再看鄭宓了,想起什麼,忙又振作起來,冷道:「此處用不上你,你退下吧。」
「不急,臣妾再陪上皇坐坐。」
太上皇不再出聲,端起酒爵,同飲了一爵。又坐了會兒,太上皇看似還算鎮定,但眼中焦慮之色益濃。
鄭宓算著時候差不多了,東拉西扯地說了幾句,而後話鋒一轉,道:「那年皇帝自江南歸來,入宮拜見上皇時,上皇可覺失望痛心?」
她提起舊事,太上皇於此,哪還有什麼失望痛心,而今只後悔當初未將明蘇一併處死,留下了這禍患。
「不牢你費心垂詢。」太上皇說道。
鄭宓笑了一笑,看似隨意,實則處處掂量著情形。
她並未立即出聲,而是頓了頓,接著再緩緩道:「只上皇道懲戒也著實嚴厲,皇帝至今想起當日之事,仍自後怕。」
太上皇叫她壓抑著,正如困獸,不知如何是好,驟然聞得他當年做的這樁得意事,當即有了笑意,這笑意較之方才要真心得多,也得意得多:「做錯了事,自然得罰。」
「上皇好手段,只是不知當日,是如何使皇帝從命的?」鄭宓再問。
事隔多年,又是那樣一件得意之事,太上皇的警惕自然消了笑去,他正欲回答。
突然,卻警醒了過來,問:「此事隱秘,你是如何知曉的?」
鄭宓正聽得專注,見他突然警惕,正欲再誘導,好讓太上皇將當年發生了什麼都說出來。明蘇究竟經歷了什麼,以致至今仍走不出來。
她張口欲言,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走廊拐角處傳來。鄭宓轉頭望去,便見明蘇帶著幾名近侍,疾步走來。
第七十章
明蘇穿著一身燕居的常服, 下頷稍稍地揚起,帶著幾分矜驕之氣,容色卻平靜, 身後所隨亦不過名尋常隨侍, 除了步子快了些, 彷彿不過是途經此地,來給上皇請個安而已。
可任憑她形容如何隨性,一身日漸養出來的尊貴氣勢是少不了的, 在場的也皆知陛下與上皇不睦,若非有事, 她斷不會往此處來。
既來了, 那必是大事。
太上皇猛地坐起, 衣袍凌亂,明黃的髮帶垂在臉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