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殿》是宮中常唱的傳奇,他聽也聽熟了,記得皇帝剛才所念的曲文,是描寫楊貴妃在馬嵬驛被陳元禮兵變所迫,懸樑自盡以後,陰魂不散,如何在淡月梨花之下,自傷玉碎珠沉,追憶當日恩情。此時此地,唱這樣淒涼蕭瑟的曲子,實在有些犯忌諱,這是安福不敢回奏的緣故。
於是他故意叱斥安福:“你看你,當差越當越回去了!怎麼讓皇上給考住了呢?下去吧,揀好的唱來給皇上聽!”
這算是解消了一個僵局,安福固然如釋重負,皇帝也想了起來這一折名為《尸解》,同時也明白了安福不敢回奏的緣故,所以由著肅順,並未作聲。
安福知道皇帝最愛那些詞藻清麗,或者情致纏綿的南曲,看到眼前的景緻,想起《琵琶記》裡有一折,恰好當行出色,於是便叫陳金崔擫笛,費瑞生掌板,由皇帝所激賞的學生張多福主唱。
檀板一聲,笛音旋起,張多福啟喉唱道:“楚天過雨,正波澄木落,秋容光淨,誰駕冰輪。來海底?碾破琉璃千頃。環珮風清,笙蕭露冷,人生清虛境。珍珠簾卷,庚樓無限秋興。”
這曲牌叫《念奴嬌》,下面要換調了,就在這空隙中,皇帝向肅順問道:“你知道這唱的叫什麼?”
“奴才那兒懂啊?”肅順陪笑道,“聽那轍兒,好象敘的是月夜的景緻,這倒是對景掛畫。”
“對了!這是《琵琶記》的《賞秋》,秋天不寫月亮,可寫什麼呢?你聽著吧,下面還有好的。”
前面的張多福,聽見皇帝這麼說,越發打點精神,接著唱下面的《生查子》和《念奴嬌》序。
“逢人曾寄書,書去神亦去。今夜好清光,可惜人千里,長空萬里,見嬋娟可愛,全無一點纖凝。十二闌干,光滿處,涼浸珠箔銀屏。偏稱,身在瑤臺,笑斟玉斝,人生幾見此佳景?”
“好曲文,好曲文!”皇帝擊節稱賞;又說:“張多福今天嗓子在家,咬字也好了!”
肅順聽見這話,便即喊道:“皇上誇獎張多福。謝恩!”
安福早就準備著的,隨即帶了張多福到御案面前磕頭。皇帝賞了一盤杏波梨,於是又一次磕頭謝恩,退回原處,接著往下唱。
唱到“峭寒生,鴛鴦瓦冷玉壺冰,欄杆露溼人猶憑”,皇帝大為皺眉。他的一舉一動,眉高眼低,肅順無不注視著,這時知道出了岔子了,所以等這一支《古輪臺》唱完,隨即俯身低問:“可是那兒唱錯了?”
“嗯!”皇帝點點頭問:“是誰教的?傳他來!”
張多福這一折《賞秋》,是陳金崔所教,安福帶著他惴惴不安地來到御前,跪了下來,聽候傳問。
“‘溼’字是入聲,你怎麼教張多福唱成平聲?難聽死了!”陳金崔囁嚅著回奏:“‘溼’字‘連腔’,聽起來象平聲。”
“誰叫你‘連腔’?”
這一下碰過來,越發叫陳金崔汗流浹背,結結巴巴地說:“是奴才的師父這麼教的。”
他的教曲的師父,如何可用來抵制皇帝?這是極不得體的奏答,可以惹惱了皇帝,有不測之禍。宮中相傳的心法,遇到這種情形,要搶在前面申斥、開脫,來平息皇帝可能會爆發的怒氣。所以安福嚴厲地喝道:“好糊塗東西!你師父算得了什麼?你師父教的,還能比得了萬歲爺的教導!”
“是,是!”陳金崔不住地在地下碰著響頭,“奴才糊塗,求萬歲爺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