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被爆者」這個詞彙的意思是「原爆生還者」,我們這些人在日本的社會階級上佔有一個特別的地位,一般人對我們既同情又悲憐,我們身兼犧牲者、英雄以及政治議題的象徵。然而,站在普通人的立場來看,我們卻是一群受到社會排擠的喪家犬,沒有哪個家庭願意他們的子女與我們婚配,被爆者是不潔淨的,不可混入日本人種純淨、初始的基因溫泉。我個人對這恥辱感受甚深,我不單是個被爆者,還因為眼睛被爆瞎了,讓我成為家國之負擔。
在療養院的窗外,我聽到我們國家正在重建而奮鬥的聲音,然而我對這些努力所[能貢獻的是什麼呢?完全沒有。
我好幾次想找個工作,多卑微的工作都好,但是沒人願意用我。人家只當我是個被爆者,而我也經歷了不曉得多少「禮貌性拒絕」。我哥叫我回去跟他一塊兒住,堅稱他跟嫂嫂會照顧我,而且家裡總有些「需要」的工作用得上我。對我而言,這種安排比待在療養院裡更糟。他才剛退伍返家,正想再生一個寶寶,這時候還給他們添麻煩簡直是難以想像。我想過自殺,也試過許多方武,但總是被某種無形的因素擋下,無法尋死。每一次摸索藥丸或玻璃碎片總下不了手,我想應該是因為懦弱吧,除此以外還能有什麼理由?我是被爆者,社會的寄生蟲,如今又成了可恥的懦夫。在那段時間我的羞恥是無止盡的,當天皇的玉音昭告人民日本投降,我才是真的在「承受那難以承受的」。(2)
(2)?此為日本裕仁天皇在昭告國民投降時所說的一句話。?
我沒通知哥哥就離開了療養院,不知何去何從,只知道我得儘可能遠離我的人生、我的記憶,還有我自己。我展開長途跋涉,大部分時候靠著乞討……我已經沒臉可丟了……我流浪到北海道的札幌住了下來。這個嚴寒、荒涼的北地,一直是日本人煙最稀少的縣份,由於日本失去了庫頁島跟千島群島,這兒已儼然成為西方眼中的「邊疆絕境」。
在札幌,我遇到一位愛奴族的園丁,名叫太田英樹。愛奴人是日本最古老的原住民部族,在我們的社會階級裡頭,他們的地位甚至比朝鮮人還低。
或許這正是他同情我的緣故,我是另一個被大和民族摒棄的可憐蟲,也或許是因為他兒子一直沒有從滿州回到日本,沒人承繼他的技術。太田先生在一幢名叫「赤風」的建物裡工作,這裡本來是豪華旅館,如今成為收容中心,安置二次戰後從中國遣返的日本人。我剛到的時候,「赤風」的管理部門抱怨說他們沒錢再僱一個園丁,可是太田先生用他自己的錢付我薪水,他是我的老師,也是唯一的朋友,所以當他過世的時候,我認真考慮要隨他而去,但我膽子太小,我就是做不到,只能繼續苟活。後來「赤風」由遣返收容中心再度變回了豪華旅館,日本也從戰敗的殘磚破瓦中崛起成為經濟強權,而我還是依然故我,默默在泥上上工作。
聽到國內第一起殭屍災變疫情的時候,我仍在「赤風」工作,當時我正在餐廳旁修剪西洋武的樹籬,無意問聽到幾位客人在談論南雲的兇殺案。根據他們的對話,某個男人殺了他老婆,然後又像野狗般啃噬老婆的屍體。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非洲狂犬病」這個名詞,我不想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繼續工作。但隔天有更多人在談論,在草坪上及泳池旁傳來更多壓低的聲音,因為大阪的住友醫院發生了更嚴重的疫情,南雲的事件已然成為舊聞。再隔天,又傳出名古屋,接著是仙台,然後是京都,我儘量不要去想客人的談話,我來北海道就是要逃離這個世界,在羞慚和屈辱中度過餘生。
最後讓我體會到危機已經迫在眉睫的,卻是旅館經理營原先生,一個死板、現實、官腔官調的白領階級。弘前市傳出屍變疫情後,他召開員工會議,想要一舉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