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老先生亦駕鶴西歸。我從報紙上看到這訊息,當時很衝動,想去悼念。因我對汪先生為文為人皆極景仰。有年開青創會,我帶著蘇童葉兆言等人去看他,當其時,汪老先生極興奮,談笑風生。葉兆言碰碰我說,趁老先生高興,找他索簽名書吧。我特別喜歡讀汪先生的散文,有一篇寫北京午門,他說他站在午門前,覺得全世界都是涼的,只他心裡一點是熱的。又一篇寫他老師沈從文,逝世後他參加他的追悼會,說沈先生死後很安詳,躺在花叢中,面色如新。汪先生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這麼個人,就這麼樣地走了。他哭了。我亦看得哭出來。所以那一時我亦是想去看他一眼。這麼個人,就這麼樣地走了,我心裡有種悽然。但終於我還是剋制住了,我沒有去參加悼念活動。只在心裡頭回想著同他老夫子幾次交往時的音容笑貌。他老夫子嗜酒,有回到湖南來,喝了許多的酒,我到賓館去看他,話特別多,手舞足蹈,侃侃而談。我腦子裡便都是他那一時的模樣,又親切又傷感。
我在安貞橋附近一條小街上住了一年多。因《環球企業家》2000年時又拉回到北京來辦,就在老中央美院的院子裡,王府井旁邊。我每天都到編輯部去看稿。我不喜歡北京人的飲食口味,但喜歡王府井前頭黃昏時一長溜的各地風味小吃。下了班之後我慢慢遊過去,常常是這個攤子前吃幾串烤羊肉,那個攤子前吃幾塊豆腐乾。華燈升起來,周圍人很多,有吆喝聲忽長忽短,是一種俗世生活的滿意。到週末,同了一起辦刊的也是長沙人的搭檔老周,開了臺豐田佳美滿北京城尋長沙米粉吃。或者便是找湘菜館,專挑了最辣的湘菜,辣出一腦殼的汗來才算過了把癮,正如同在小劇院無意中見到長沙老同學,彼此吼叫幾句鄉罵那樣。2000年的春日裡沙塵暴甚是厲害,颳得大白天亦要打亮車燈。而這一年裡,網路經濟也是鬧騰得甚囂塵上。滿街上的廣告無不是。,且還拿了葛優同謝霆鋒們來做網站形象代言。機場高速路上,是大幅的英特爾公司的晶片廣告:給世界一顆奔騰的心。確實的,那年頭,網路經濟來勢兇猛,恍若也是給了這世界一顆奔騰的心。我們的雜誌文章裡,亦充滿了王志剛、張朝陽、丁磊、田溯寧這樣一些數字英雄的名字。我參加過好幾回網路峰會,聽這些英雄你方唱罷我登臺,把虛擬經濟的前景吹得天花亂墜。這樣的景觀,我想也只有北京才達於盛極,其他的地方怕是難得一見的。不管網路經濟的繁榮幾多虛假同短命,但那一時我確是感到改變人類生存方式同命運的革命是轟轟烈烈到來了。我心裡頭亦有高爾基描寫的海燕迎接暴風雨來臨時的那種興奮同歡悅。我記得我還經常跑到北大去聽一些經濟學家的講座。真是如沈從文講的,有“永遠學不盡的人生”,且“無從畢業”。
但我並不怎麼喜歡北京的生活。一個南方人,有頑強的飲食口味,很不慣於北京的吃食。我租住在一個大院裡,回家來燒水喝,不鏽鋼壺底皆是起一層白殼。北京的水質太硬,太鹼,極難入口,逼得我常常是買礦泉水來喝。且我房東又常趁我不在時開門進來,彷彿他有什麼金銀細軟,我隨時會捲了走似的。我覺得受到汙辱,便向他抗議。他嬉皮笑臉答應,但仍是隔三岔五地偷偷進來。我跟他說我租了這房子,租金一交是一年,這一年裡房子的使用權便是我的,你要進來,可以,但須經我同意。他一臉訝異,好像我說的話乃是不可思議。北京人便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