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望著娜農,那張因為罕露笑容而變得線條冷硬的臉上,竟露出和煦的笑容。
“娜農小姐,真的是您。您怎麼會來這裡?”
他的聲音低沉,帶了點抑制著的疑慮和驚喜。
“菲利普老爺!我坐了火車,又坐了顛得人屁股開花的驛車,特意來到這裡找你的呀!”娜農嚷道,“我們家老爺快不行了!他日日念想著你哩……”
略一停頓後,誠實的女僕終於還是禁不住良心的譴責,扭扭捏捏地又低聲補充了一句,“他整天念想著二十五個弗洛瓦豐……那也就是念想著你,對不?”
菲利普臉上的笑容消失,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娜農小姐,請您慢慢說,仔細告訴我情況。”
————
當最後一個管事報告完草場第一批草料收割的情況,離開葛朗臺公館的時候,精神了一天的葛朗臺彷彿被徹底抽光了精氣神兒,變得更加萎靡不振。到了晚上,他一夜都沒怎麼睡,一直在床上嘰嘰咕咕,唉聲嘆氣,就連歐也妮試著把金幣搬到他枕頭邊兒哄他也沒用。第二天,貝日蘭大夫過來,替老葛朗臺仔細檢查過一番後,對著歐也妮搖了搖頭。
“恐怕沒多久了……但是葛朗臺小姐,請您不要難過,老爹已經八十多了……”
貝日蘭大夫離開後,整個白天,老葛朗臺一直躺著,有時清醒,有時糊塗,歐也妮一直在旁服侍。
到了傍晚,又一個夜幕即將降臨。夕陽的慘淡餘暉從窗戶裡照進來,照在老父親那張虛弱得彷彿能看到生命氣息一寸寸流逝而去的臉孔上。
“歐也妮——”
他忽然動了動,嘴裡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句。
“父親,我在這裡。”
歐也妮握住他乾柴一般的手。
老葛朗臺的眼皮動了動,眼睛沒有睜開,但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
他嘆了口氣,“我夢到了你小時候——多可愛啊——”他嘴裡嘟囔著。
一滴眼淚從歐也妮的眼眶墜落了下來,落到她膝上的縐綢裙面上,淚痕立刻順著經緯瀰漫開來,彷彿一朵深色的雪花。
“父親——”
“啊——啊——”
他的語調忽然變得急促,用力抓住女兒的手,力氣大得異常,跟著,聲音也變得充滿了氣惱。
“二十五個弗洛瓦豐!二十五個!”
“父親——”
歐也妮想要喚醒他,但卻徒勞無功。他的表情更加痛苦,那是一種極度渴望卻又無法得到的痛苦。他掙扎得也更厲害,到了最後,兩隻手在空中使勁揮舞,做出彷彿要把什麼東西摟到自己懷裡的樣子。
身後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是靴子踏在經年樓板上發出的沉重腳步聲,與這座老房子顯得如此格格不入。但歐也妮並沒留意,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父親的狂躁不安給吸引住了。她焦急地喚著老父親,拍著他的胸口,試圖讓他清醒過來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葛朗臺老爹,二十五個弗洛瓦豐來了!都是您的!”
歐也妮猛地回頭,看到一個高大身影出現在門口,沒有任何停留,那個人已經來到她父親的床前,坐了下去,握住那雙還在空中亂抓的手,跟著,他把一卷文書塞到了那隻手裡。
“二十五個弗洛瓦豐。老爹,您看一下,看看我有沒有騙您。”
他俯下身,湊到老葛朗臺的耳邊,彷彿哄孩子般地低聲說道。
☆、第54章
老葛朗臺那雙原本不停抓舞的手停在了半空。緊緊抓住手心裡突然多出來的那樣東西;他慢慢睜開眼睛,原本彷彿蒙了層灰翳的黯淡眼珠子定定地與菲利普對視片刻後;彷彿明白了什麼似的;鼻子上的肉瘤動了動。
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