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溝裡吃飽了嫩草,洋芋也就燒熟了,我們扒開土塊,拿出燙手的洋芋,拍掉上面的焦土,皮也不剝地塞進嘴裡,全然不顧嘴燙,眼睛都冒水了。
省裡的劇團生意不好,大家散夥了,黑子在省裡幹了幾年時間,也有點積蓄了,他就回家了,從蘭州坐上火車回家了。他回家前聽說我被大娃家的狗咬了,便叫人弄死了那條狗。
十三
我習慣叫黑子爹後,我娘也不在地毯廠幹活了。地毯廠要擴大規模搬到縣裡去,娘因為家裡拖累,就不幹了。
小五就是我五叔,他在外地結了婚,安了家,他不再顧家裡。大伯、二伯和六叔都各過各的日子。
我跟著二伯在菜棚裡看菜,還每天要去上學。自打我爹從蘭州回來後,日子過得得意的很。一溜煙家裡有了電視,還有了大黃牛,有了架子車,還有了腳踏車。房子全換了新的,還有了鐵爐子,院子也鋪了水泥,在上面曬糧食時,用裸腳踏上去,那個舒服勁,甭提了。
一個陽光充足的中午,我揹著我爹給我的帆布書包去學校,看見爺爺靠在柳樹下曬太陽,還脫下衣服捉身上的蝨子。他身上面板乾裂得如同落了霜的柿子,皮快要掉下來了。
我對著他喊:“爺爺,我念書去了。”
他說:“去書房裡好好唸書啊。”
爺爺那輩子人管學校叫“書房”。我就一蹦一跳地去學校了。課正上著,我娘就來到教室門口叫我。那教室裡面被煙燻得很黑,房也很矮,我們坐在土墩上看書,老師拿著白灰疙瘩在牆上教我們識字。娘站在教室門口,外面的光線很強,我一眼看到她,她跟老師說了幾句,老師走進教室對我說:“收拾好東西,回家去吧。”
回到家裡,我爺爺被用白紙蓋了臉,躺在地上,身前還掛著白布,我爹跪在爺爺頭前。
爺爺去逝了。
爺爺被埋到祖墳裡去了,旁邊還空著奶奶的位置,那片祖墳前面是我爺爺的爺爺,下面是我太爺和他的兩房太太,再下來就是爺爺。墳裡的草因為雨水茂盛長得異常高,青得如同井水邊長出來的青苔。
我爹從蘭州回來後,又幹起了木匠,每到節日還做戲子,也受邀到其他地方去畫臉譜。平日裡他就是一個農民。
暮藹被升時,他挑著兩個大糞筐就從田埂邊走回來,走進家門口,放下糞筐。汗衫上浸出汗溼的印跡,裸露著的胸膛和臂膀被曬得黑紅。他脫下汗衫,那曬過的面板和被衣服擋住的面板黑白接頭明顯得讓人害怕。
我爹又重新變成“黑子”了。
郵局的人偶爾往家裡跑,他們是來送錢的。
我問爹:“是誰寄來的錢?”
他叼著旱菸說:“上學那時發表的文章,現在又被重新發表了,寄錢來了。”轉身回到屋裡,翻出他的一沓手稿放到我面前。我翻開來,那字跡一格一格的,很厚的一沓。他回過頭揹著我說:“你看看,看完了就和那些戲本放到一起吧。”
十四
不知什麼時候,我娘有心臟病了。弟弟這時也上學了。孃的病越來越重,我爹也愁得每夜睡不著,抽菸抽得直咳嗽。
爹賣了我家的電視和大黃牛,把架子車和腳踏車都賣了。他還賣了自己的皮褲帶和皮鞋。他一個人在我家的一塊地裡蓋了兩間黑瓦房,讓我們住了進去。然後賣掉了我家用紅磚砌的房子以及用水泥鋪的院子,他帶著娘去看病了。
奶奶帶著弟弟和我在沒有院牆的兩間黑瓦房裡住著。平常吃飯就吃白麵片,一點菜也沒有,還沒有油水。水燒開了,煮上面就直接吃,時間長了,吃不下去,嚼到嘴裡就想吐,但還得往下吃。家裡除了兩間黑瓦房,兩口鐵鍋和一個土灶外,什麼也沒有了。
爹帶著娘進了金城(蘭州),再下了四川,到了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