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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在淨水缸裡浸了浸手,畫了個十字,然後屈膝跪下。他剛站起來,我就拉住他:‘您到祭壇去,’我強迫他道,‘跪在一個祭壇或一尊您所尊奉的神像前,照我說的話發個誓。’他詫異地瞪著我,像是大吃一驚。可是,他很快地瞭解了我的話,便走到一座神龕前,劃個十字,馴從地跪下。‘照著我的話說吧,’我對他說道,自己心情激動得全身顫慄,‘照我的話說:我發誓。’——‘我發誓。’他重複道,我繼續往下說:‘我永遠不再賭錢,從此戒絕一切賭博,永遠不再把自己的生命和名譽,斷送在這樣的激情之下。’

“他顫抖著重複了我的話,這些話清晰響亮地在這空蕩蕩的教堂裡迴響。隨後靜寂了一霎,殿外風過樹梢,葉聲籟籟,清晰可聞。突然他像一個贖罪者甸伏在地,懷著狂熱的激情,用一種我從來沒聽到過的聲音唸叨起來,急而且快,字句雜亂含混,說的是我所不懂的波蘭語。我聽不懂它的意思,但這想必是一段激情滿懷的祈禱,一段表示感激和悔恨的祈禱。因為,這種激動的懺悔使他一再低下頭去,卑恭地碰擊著經案,這些陌生的聲音越來越奔放地一再重複,表現出難以形容的激烈情緒。在那以前和自此以後,我從不曾在世界上任何一座教堂裡聽見過這樣的祈禱:他的雙手痙攣似地緊緊抓著木頭的跪凳,內心颳起的颶風使他全身震顫,時而抬起頭來,時而又撲倒下去。他什麼也不看,什麼也沒感覺到,似乎已身在另一世界,置身於使人脫胎換骨的煉獄之火裡,或者飛昇到更高的天界裡去了。最後,他慢慢兒站起身,畫了個十字,倦乏地轉過臉來。他的雙膝索索直抖,臉色蒼白,像個筋疲力竭的人。可是,一看見了我,他立刻兩眼熠亮,臉上泛起一陣純潔的真正虔誠的微笑,疲憊的面容忽然變得光燦奪目了。他走到我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個俄國式的躬,握住我的雙手,十分崇敬地用嘴唇輕輕碰了一碰我的手:‘是上帝派您來救我的。我向上帝謝過恩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是,我這時真希望,這間擺著許多矮凳的教堂裡會突然琴聲大作,響徹一陣音樂,因為我感到,我的目的都已達到:我已經永遠把這個人挽救過來了。

“我們走出教堂,回到這五月豔陽天晶瑩明亮燦爛輝煌的陽光中去,世界在我眼裡從無這般美麗。我們坐上馬車繼續遊逛了兩小時,沿著山坡上的道路緩緩前進,沿途美景盡收眼底,峰迴路轉,處處美不勝收。可是,我們不再談話了。在這樣奔放地表達過感情之後,語言似乎微弱無力了。而且,每次偶然地和他目光相遇,我都不得不害臊地把我的目光移開,審視自己創制的奇蹟,會使我受到太強烈的震動。

“下午五點左右,我們回到了蒙特卡羅。我必須去赴一處親友的約會,要想設法推辭已是來不及了。而且,我內心深處也渴望休息一下,舒散一下過於奔放的心情。我覺得,這種熾熱的、狂歡的心境,一生裡還從來不曾有過,一定要歇息一會安靜下來。因此我請我的被保護人到我下榻的飯店裡來呆一會兒。到了我的房間裡以後,我把他的旅費和贖取首飾的錢交給他。我們說好了:我去赴約時,他去買車票;晚上七點我們在車站上候車室裡再見面,火車七點半離站,它將載送他穿過日內瓦平安抵家。我正要把五張鈔票遞給他,他的嘴唇突然變得異樣的蒼白:‘不……不要錢……我求您,不要給我錢!’ 這幾句話從齒縫裡擠出來,而他的手指神經質地驚慌失措地一邊顫抖,一邊直往後縮。‘不要錢……不要錢……我不能看到錢,’他重說了一遍,彷彿滿心厭惡周身不寧。我設法減輕他的愧疚,我對他說:這筆錢只是借給他的,他要是覺得彆扭,可以給我立張借據。‘好吧……好吧……寫一個借據,’他避開我的眼睛喃喃地說,一邊捏著鈔票胡亂一折,就彷彿是是拿著什麼粘膩汙穢的東西,不看一眼便放進了衣袋,然後取過一張紙,在上面潦草地寫了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