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在樓上用餐。一個人。在你沒有道歉之前,不準到我們桌上來。我要教你懂得規矩。在得到我允許以前,你不準離開房間一步。你聽明白了嗎?”
埃德加微微一笑。這種惡意的微笑彷彿已經同他的嘴唇長在一起了。他心裡正在對自己發火。他真是蠢透了,心地又軟下來了,還要警告她,這個撒謊的女人。
母親快步走了出去,連一眼也沒看他。她害怕這雙銳利的眼睛。自從她感覺到,他的眼睛睜著,而且恰恰在對她說她不願知道也不願聽的話,這孩子就變得使她感到討厭了。使她感到驚愕的是,她彷彿聽到一個聲音,她的良知離開了她的軀體,喬裝成孩子,喬裝成她親生的孩子在她身旁走來走去,在警告她、嘲弄她。在這以前,這個孩子是附隨著她的生活的,是一種裝飾品,一種玩具,某種可親可愛的東西,有時或者是一種累贅,但始終是在她的生活潮流中,以同樣的節奏在流動的。如今,這個孩子第一次放肆起來,反抗她的意志。現在在她對自己孩子的回憶中,總是夾著某種類似仇恨的東西。
儘管如此,現在當她稍感倦意地走下樓梯時,這孩子的聲音卻從她自己的胸中響了起來:“你應當提防他。”——這個警告總是不肯安靜下來。這時她從一面閃亮的鏡子前面走過,她詢問似的朝鏡子瞧去,越湊越近,直至鏡子裡的雙唇啟開,露出淡淡的微笑,隨後又呈圓形,像是要吐出一個危險的字眼似的,從她的內心深處還響著這種聲音。但是,她高高地聳聳肩膀,彷彿在把自己身上一切無形的顧慮抖落下來似的,朝鏡子裡快樂地看了一眼,提起裙子,走下樓去,那堅定的神態,活像一個把最後一枚金幣叮噹一聲拋到賭檯上去的賭徒。
月光下的行蹤(1)
侍者把晚餐給埃德加送到房間裡,隨後就鎖上了門。他背後咔嗒一聲響。這孩子勃然大怒,跳起身來。很明顯,這是受他母親的指使,把他像一頭兇狠的野獸似的關了起來。他心裡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把我關在這裡,樓下呢,現在樓下在幹什麼?現在他們倆人在商量些什麼?現在終於要在那兒幹秘密的事情了,難道我非錯過了不成?噢,一旦我在大人們中間,我就能到處覺察到這個秘密。在夜裡,大人們把門關起來,把秘密埋藏在低聲的談話裡。要是我能冷不防地走進到裡面,這巨大的秘密就在面前;幾天來我已經接近了它,可就是還一直沒有把它抓住!以前,我曾從爸爸的書桌裡偷了書來讀,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書裡面全有,只是我讀不懂。這個秘密一定貼著個什麼封條,要想找到它,得先把封條揭去,這封條也許是在我身上,也許是在別人身上。那時我問過女傭人,請她給我講講書裡的這些段落,但是她放聲把我嘲笑了一頓。做個孩子太可怕了,好奇心重,可是又不許問別人,在大人面前總是顯得很可笑,好像是些傻瓜和廢物似的。不過,我會知道這個秘密的,我感覺到,現在我快要知道它了。有一部分已經在我的手裡了,我不全部掌握它決不罷休!”
他豎起耳朵聽著有沒有人來。窗外一陣微風吹過樹木,把枝條之間靜如明鏡一樣的月光碎成無數搖曳不定的小片。
“那兩個人打算乾的不會是什麼好事,要不他們幹嗎要編造那麼卑劣的謊言來把我支開?他倆現在肯定在嘲笑我。這兩個該死的傢伙,他們終於擺脫了我、但是,最後笑的將是我。我真太蠢了,讓人關在這裡。我不去緊緊盯住他們,窺視他倆的一舉一動,倒反讓人關在這裡。我知道,我知道,大人們總很輕率,他們會暴露自己的。他們總以為我們還很小,一到夜裡就睡覺,他們忘了孩子也會假裝睡覺,一邊偷聽,忘了孩子也會裝成傻瓜,其實非常聰明哩!前不久,我的姑姑生了孩子,其實這事大人早就知道了,可是在我面前卻裝做驚奇的樣子,彷彿感到很意外似的。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