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看到他閃亮的眼睛和眼睛裡感激的光輝。
於是他便彎下腰來,肅然敬畏地吻了她的嘴。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
然後他們便順路往山下走,往市區走去,往家裡走去。
他們慢慢又回到厭倦了白晝的暗淡的城市,埃麗卡覺得她彷彿從一個極幸福的夢中閃光的冰川,一腳踩進艱辛、寒冷、無情的生活裡。她帶著陌生而驚恐的目光踏上充滿討厭的噪音和煙塵的霧氣瀰漫的城郊街巷。她突然感到一種痛苦的空虛。她覺得,這些煙熏火燎的黑壓壓的房子都居高臨下向她壓下來。房子就是日常生活的黑暗象徵。它用無所顧忌的威脅力量擠進了她的生活,目的是毀滅她的生活。
他突然向她說一句情話,她幾乎嚇壞了,她驚訝自己差點兒忘記那充滿柔情的幾分鐘和自己的承諾。在那沉悶得使人透不過氣的郊區,曾誘發她一時間感情激盪,陶然沉醉的一切,在她眼裡忽然變得如此陌生。她從側面小心翼翼地注視他。他正用力皺起眉頭,但嘴邊顯出自信者的鎮靜。不屈不撓而且自鳴得意的男子漢氣概就是他面部表情中的一切。他的臉上全然沒有柔情的憂傷,而在往常就是這種憂傷把他的力量都吸引進了美的和諧中。現在他的臉上只有充滿喜悅的堅強,也許這就是一種潛伏的情慾。埃麗卡慢慢轉開了臉,她還從來沒有像在當前這個時刻裡這般感到他是如此陌生和如此遙遠。
她忽然感到了恐懼,癩狂的巨大恐懼!千百種受驚嚇的聲音,警告,喧譁,嘶啞叫喊的聲音一下子都在她心裡甦醒了。現在要發生什麼事嗎?她只覺得昏暗,因為她不敢想下去。她心中所湧起的一切都反對那個佔了她一分鐘的軟弱許諾。強烈的羞愧使她感到像傷口一樣火辣辣地疼痛。此時她在內心深處感到,自己確實從來不曾有過慾念,她不渴望擁有男人,對粗暴的強迫力量惟有厭惡。在這一瞬間,她只感到噁心,她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變得陰森黑暗,具有一種醜惡的下流的意味:他對她的胳膊輕輕按壓,在霧中出現又消失的情侶,她路過時偶然投到她身上的每一道目光。她的血液明確而憤怒地敲擊著她疼痛的太陽穴。
她突然意識到了她那在失望中顫抖的愛情的深沉痛苦,就像是受到了懲罰性的打擊。凡是不斷髮生的事情,都必定重新成為難忘的事件。男人的情慾謀殺少女溫柔的愛和她最神聖的顫慄。那像在昏暗的上方微光閃爍的暮雲一般的幸福,如今已經破碎,黑夜開始升起,漆黑而沉重的,帶著威脅、充滿苦難的寂靜和無情的緘默……
她的腳簡直不想再走了。她注意到,他走的是前往他的住處去的路。這點清醒使她深感壓抑。她想對他把話徹底說清楚:她的愛情和他的愛情如何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她是怎樣在神經承受不了的情緒的作用下作出許諾的;還有她心中是如何全力進行著鬥爭,反對剛才同意的愛情。但這些話沒有聲音,只有陰暗的逼迫感折磨和摧殘她的靈魂,而並未使它得到解放。陰暗、驚恐的回憶猶如帶著黑色暗影的翅膀掠過她腦際。她一再想起來一個故事,一個關於曾經與她一起上學的姑娘罕見但又很平常的故事。那姑娘委身於一個男人,出於報復和憤恨又與另一個男人相好,後來又與另一個男人偷情,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戀愛像一場天昏地暗的風暴那樣穿過了她的生活。一想到這姑娘,埃麗卡就不寒而慄,戀愛像昏天黑地的暴風雨貫穿她的生活;她心中強烈的抗拒,比起初次面臨發生前所未知之事時感到驚恐的少女的羞怯猶有過之,這是一個嬌柔而怯弱的靈魂,它害怕喧鬧的生活的粗暴醜惡。
可是,挽著胳膊並肩而行的兩個人之間卻冷摸而生硬地保持沉默。埃麗卡本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出來,但是她的四肢好像都失去了一切活動能力。只有兩隻腳以單調的勻速形式向前移動。她的思想越來越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