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延鼎憤憤地道:“出了華夏,就成了夷狄,漢『奸』!”
馮靜堯又是一聲幽幽長嘆,滲得白延鼎起了半身『雞』皮疙瘩,又怎麼了?
“還是那句話,今日的你,就是昨日的我……”
馮靜堯搖頭,似乎更是感嘆自己的心路歷程。
“蕭總長和我得了陸軍援助,『蕩』平琉球后,也是跟你一般的想法……琉球土人不論,琉球華人是背祖忘宗,面目格外可憎。可世事總不是非黑即白的,不願為華夏效力,並不等於就是漢『奸』。”
馮靜堯談到了當年陸軍來援後的琉球事,羽林軍右師到了琉球,蕭勝和馮靜堯揣著火氣,手段狠厲,將琉球土人和華人一併鎮壓,琉球就此大面平靜。但琉球一國的人心也冷了下來,人人皆視英華為外敵,讓英華軍民在琉球行事艱難,步步為營。連懂琉球話的通事都不好找,更不用說經營琉球。
琉球被武力壓住後,呂宋公司抱怨連連,說現在琉球人都不願跟公司作生意了,寧願駕著自己的船,冒著生命危險走『私』,那樣他們可以跟以前一樣拿大頭,而不是跟呂宋公司合作,大家分利。
那時陳興華也來了,帶著蕭勝和馮靜堯用上了南洋的手段,以利籠絡琉球華人,可英華跟琉球華人終究不是異族,恩難得利,利難得恩,見效依舊不明顯。
“琉球一國的根底,是琉球人、華人、日本人幾方一同建起來的獨立之國,把各方之利都融在了裡面。昔日島津家攻下琉球,也不是沒有民人反抗,住在琉球的日本人甚至都反抗過,但因為島津家只取走了宗主權,終究沒成反抗之『潮』。”
“最初我們以為,琉球心向華夏,結果我們錯了。之後我們又以為,琉球其實心向日本,這還是錯的。直到我們搞明白,琉球人之所以上到王室,下到小民,不管是土人、日本人還是華人,都厭惡我們英華,是因為我們要奪他們的共同利益,奪他們琉球連通南洋、華夏和日本這條貿易路線中轉地的控制權。這時我們才醒悟,琉球之心,誰也不向,就向著自己的利而已,而這利又是他們琉球的宗主權兜著的,《那霸條約》又損了他們的大義,我們自然處處碰壁。”
馮靜堯看向白延鼎:“再說到張信平,用這番道理重新想想,你就該明白自己錯在哪裡。是啊,既不能將他看作為我英華效忠的馬前卒,也不能將他看作一心只為日本之利謀算的漢『奸』。他們張家有華夏血脈的大義,但如果沒有利托著,這大義也撐不起他們為我英華效力的脊樑。”
白延鼎點頭,還真不能像訓練營和學院裡的熱血小年輕那樣,看事就用一隻眼看,不過這張信平的用法,連帶薩摩藩的掌握,乃至整個日本的締約開商,都著落到利的話,事情豈不是也很簡單?
聽白延鼎這麼說,馮靜堯繼續搖頭:“直接砸銀子買張家,買薩摩藩的忠心?買江戶幕府的恭順?你啊,把這‘利’字也看得太簡單了,‘利’跟銀子,有時候可不是一回事。”
他沉沉道:“這是日本,是異族之地,自古與我華夏糾葛不斷。如官家所說,弱時尊華,強時藐華,這利不僅不能光算銀錢,甚至還不能只算眼下,得往寬處算,往長遠算。”
從琉球到日本,從黑到白,似乎就沒什麼可以一刀切的俐落事,白延鼎就覺腦子懸在虛空之中,上下左右毫無依憑,他總算明白了,為何蕭勝和馮靜堯在懾服琉球之後,一等就是三年,沒有急於進入日本,這“利”到底要怎麼算,還真得『花』時間想透了。
還好,終究只是為打仗而來,這些個傷神的事,沒落在自己身上,真是慶幸啊。
白延鼎的慶幸,就是薩摩藩的不幸。陳興華由振甫信平引領,來到鹿兒島城,向薩摩藩道明瞭來意後,薩摩藩的藩主家臣們都覺正踩在萬丈懸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