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佐松,她從來沒見過這個熟悉的人如此光火。
你現在趕緊找到你父親,跟他說清楚。陳佐鬆起身道,說他還是你的好爸爸。別的事我來處理。
李百義出現於五天之後。這五天突然變天,持續的雨水把人的心都澆透了。黑水上游傳來洪災的訊息。李百義的行蹤如果是和洪災一起出現的,那就是最可靠的了。在黃城,災害和李百義幾乎是一個同義詞。哪裡有災難,哪裡就有李百義。
陳佐松穿著雨衣,在堤壩上熬了一夜。由於洪水突然來臨,加上人們對久旱逢甘霖的興奮超越了對持續下雨可能帶來危險的警惕,幾乎沒有做抗洪的任何準備,直到這雨像眼淚一樣下個不停,河水越過了堤壩,人們才開始覺得詫異。現在,成千上萬的人像螞蟻一樣爬在河堤上也無濟於事了,他們來不及把土裝進沙包,在進沙包之前它們已經被風雨打成泥漿。防洪人員只好動用砂石場的砂石。
陳佐松臉上散發一種絕望的氣息,那是對老天的埋怨。這麼大的洪水發於一個久旱的地區,這是一種捉弄。如果不是這個地方的人對老天有所虧欠,是不會遭到這樣的懲罰的。陳佐松的內衣溼透了,就像穿了一身冰盔甲。他對阻擋挖運砂石的砂石場老闆大發雷霆,威脅要關閉他的砂石場。那傢伙老實了。
陳佐松罵罵咧咧,心中不平,他是黃城幹部中最苦命的一個,只要災難出現,他總是第一時間出現在現場,這是他的職責。另一個出現的人是李百義。所以他們是一對。但李百義有榮譽,他沒有,反而可能因為微小疏忽受到指責。在一次重大車禍中,本來沒死人,但其中有一個患心臟病的老人在送醫途中心肌梗塞死亡,書記把陳佐松罵了半個鐘頭,好像那個人的心肌梗塞是陳佐松策劃的。這種指責讓陳佐松憤怒到了極點,但李百義使他恢復平靜。
他告訴陳佐松,人是不可能為了取信於別人而行善的,因為人有缺陷。一個有缺陷的人不可能要求另一個人達到完美,並非他沒有這樣的權力,而是沒有這樣的能力,因為他不知道完美是什麼。
陳佐松覺得李百義這個道理很深刻,也暫時平復內心憤怒。陳佐松只服從一個人,就是李百義。在他看來,只有李百義是那種看上去幾乎沒有缺點的人,只有李百義有權力指責他。這幾年陳佐松完全是靠和李百義的友誼支撐著工作,他對副縣長這個倒黴差事厭煩透了,成天想著回去當律師。
直到李百義居然有一天選上了副縣長,陳佐松感到希望重新來臨。在他看來,完全有可能因為李百義的加入,使副縣長這個工作變得有趣和有意義起來。但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李百義亂侖的謠言。現在,陳佐松孤獨地在堤壩上走來走去,嘴裡咒罵,心潮難平。他即使相信李好的話,李百義完全無辜,謠言也是長腳的,等到真相大白,李百義也已經毀了。但他相信一條道理:好人並沒有好報。好人之所以存在,不是因為有好的報應讓人期待,而是因為有信仰。李百義就是這樣。
陳佐松一邊指揮搶險,一邊腦子卻是亂糟糟的。他到處找李百義,問他來了沒有。兩個鐘頭後他在洪口管湧處重新見到李百義,是在他奄奄一息即將斃命的時候。有人到他面前大喊大叫,說出事了,出事了。他聽到報告說李百義在雨後的第一天黃昏就來到石灣豁口,他會看天象,看出這雨要到半個月後才會止住。一切果然如李百義預言。但之前並沒人相信他的話,謠言纏身的李百義的權威正在消失。所以沒來得及做抗洪的準備,洪水就來臨了。只有李百義自己帶著他的工人在最危險的石灣一帶築了防洪堤,別處則門戶大開。大水淹進城裡,蛇從各處鑽出來,人們才恍然大悟。
李百義在現場苦戰了幾晝夜,陳佐松聽到了他的訊息,但一直沒見著。等到他見到李百義時,這個傢伙已經躺在擔架上,臉色蒼白,不斷地大口大口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