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分花拂柳,穿堂過戶,到了別院,跨過月洞門,迎面一個小小池塘,塘裡有睡蓮新葉初張,池水上飄著點點榆錢,池邊上種著榆、柳、梅、桕等樹,枝條覆瓦,清幽映綠。南牆下種著幾十盆牡丹,正是開花時節,姚黃魏紫,絢麗奪人,蜂媒蝶使翩然其間,一派國色天香。吳菊人徜徉花間,不覺沉醉,深感自己攀了一門好親。
喬家小姐於他,不過是憩睡中得窺一面,性情脾氣可說一無所知,而他之所以如此沉淪忘我,實是羨慕喬小姐生長的環境氣氛,高雅脫俗,率真至性。文人求仕,商人求財,兢兢業業營營汲汲,費盡一生,最終目的無非就是過上喬伯崦所過的日子。而又有限於見識修養等,無一蹴而成,難免有傖俗粗劣之嫌。吳菊人積攢下巨資財富,要什麼沒有,所缺的恰是一點風雅,喬小姐便是通往風雅的一條捷徑。商人逐利,以小錢博厚報,正是無所不用其極。怪不得喬伯崦看不上他,鄙視如擾人之臭蟲,冷眼如鑽營之倉鼠。
想明這一節,吳菊人不免又垂頭喪氣。
喬伯崦早忘了後頭還跟著一個人,笑呵呵地邁進臨池的聽雨軒,裡頭沈九娘穿著家常舊衣,挽著偏髻,頭上插著一支珠簪,不施粉黛,正陪了琴十九坐在桌邊品茗,見他進來,都起身讓坐。阿槐奉上香茶,吳菊人面前也叨光斟上一盞。
喬伯崦朝琴十九熱切地道:“琴先生遠來辛苦,請嚐嚐這個茶,是我家茶山自家採收的明前茶,揉茶的不是老茶工,都是十來歲的小姑娘,手細肉嫩,更兼氣弱體涼,出來的茶葉片上纖毫不落,沒有煙火氣。我將之命名為女兒茶,一年也只出十來斤,光供自家品嚐,外頭是見不到的。一般客人來了,也捨不得拿出來待客。”
沈九娘笑道:“喬老爺快別這麼說,傳出去人家要說老爺待客分三六九等了。”伸衣袖掩口一笑,聲音聽來如鶯啼燕呢,把吳菊人看得目瞪口呆。他只見過戲臺上扮著粉彩的杜麗娘,沒想到杜麗娘的豔妝下,這沈九娘是如此的清碧出塵,宛如岫巖白雲,空谷幽蘭。只管驚歎,絲毫沒留意自己上次喝的只是喬家次一等的茶。
琴十九低眉應道:“喬老爺推愛,琴某愧不敢當。這茶確實世間少有,而這泡茶的水,輕滑甜潤,是山泉水嗎?”
喬伯崦拍手道:“琴先生的是大家,一嘗就嚐出來了。這是我家不傳之秘,以後再說。呵呵,還有這煮水用的炭火,先生可知嗎?”
琴十九閉上眼睛聞了聞,又輕啜一口,笑道:“喬老爺,說錯了可不要笑話,這是松塔燒的炭。”
喬伯崦拉著琴十九的手搖了兩搖,喜不自禁,道:“先生果是不凡,不愧賢名。”
琴十九遜謝道:“哪裡哪裡,年輕時淘氣,也玩過一陣茶具茶經,玩物喪志,以至家道衰落,才入了梨園。”
喬伯崦經他一言提醒,道:“哎呀,說得高興,忘了請先生一展琴技。”
琴十九俯身開啟身邊的那隻扁盒,原來裡面是一把三絃。拿起琴,轉軸調了調絃,問道:“喬老爺想聽什麼?”
喬伯崦卻不點,問沈九娘道:“九娘?”
沈九娘看了看琴十九膝上的三絃,問道:“紫檀的?那就來《錦纏道》轉《小桃紅》,前一曲聽沉鬱,後一曲聽俏生。”
琴十九點頭道:“果然是九娘,出得好題。”略一沉吟,右手開弓,左指點捺,一曲琴音如空山鳥鳴般響了起來。只聽得喬伯崦如痴如醉,沈九娘凝目不語,吳菊人粗通音律,閒時偶爾也吹笛一曲,只是沒有受過名師指點,消遣而已。這時聽來深覺心曠神怡,心裡暗讚自己這一份大禮送得好,送到喬伯崦心坎上了。此念一起,忙又自責,躡心收神聆聽。
琴十九收手罷弦,朝沈九娘微微一笑,沈九娘呆呆迎上,看著琴十九,卻對喬伯崦道:“喬老爺,《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