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的人,自發地獻上一枚白花,僅僅是為了哀悼嗎?那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民意測驗,每個人都在表明自己的政治觀點。爸爸,只是在心裡哭泣,那顯然是不夠的。”
“批評我嗎?蓮蓮!”
她貼近過來:“爸爸,也許我們太幼稚,太天真,然而,革命,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屬於青年人的專利。”
“你們要幹什麼?”
他那畫家女兒笑而不答。於是,他也沉思起來,也許應該抱病去那個該死的學習班,發表一通石破天驚的演說,慷慨陳詞,使那些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秦檜們聽聽,作孽必自斃,不要弄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吧!可是繼而一想,他在石湖第一次舉起槍的時候,曾經發表過什麼驚天動地的檄文嗎?沒有。要緊的還是腳踏實地的幹,他從他女兒的眼睛裡看出這點,似乎是蘆花在對他說:“幹吧,跟他們幹吧,我們還有別的活路嗎?”
然而,終於迎來了一九七七年的春天。
“怎麼樣?逛逛公園去,如何?”
“爸爸,西山腳下,哪年都是要去的嘛!”
“不可更改麼?為什麼?”
“不要刨根問底行不行?爸爸!”
“關鍵是時間緊迫,‘將軍’已經默許我走啦!”
謝若萍插嘴:“去石湖早點晚點無所謂。”
他瞪著眼看他老伴,生氣這位醫生半點也不支援他的回鄉之行,可是忍住了沒有發作,因為他不大願意使女兒煩惱,一方面是有些嬌寵,一方面也是對她有些負疚,儘可能地彌補自己以往的過錯。
過去那些年,全家春遊,是個盛大的節日。那時候,於而龍還是個有車階層,選上一個風和日麗的禮拜天,驅車前往那個不為遊客稔知的寺院,在西山腳下,消磨掉一個神聖的休息日。但從十年前開始,那輛淺茶色的“上海”不屬於他了,交通也成為一個煩惱的課題,然而擋不住全家人的豪興,仍舊年復一年地準備著春天來臨後的野遊。
因為在那荒僻的寺院裡,哪怕罵皇帝老子,那些泥塑木雕的金剛羅漢,也絕不會去打小報告的。所以,無形中成為規矩,他們通常不邀請外人參加。連於蓮還沒離婚時,那位小農經濟,老徐的兒子,都沒有資格。但現在,那朵雨中的白花,那位哭倒長城的孟姜女,卻得到了她應得的一席位置。
於而龍著實有點著急,很清楚,必須回到石湖,才有可能把啞謎揭曉,透過十年痛苦的教訓,如果還不長點見識,那也算白白地死去活來了。但是,全家人都不放他走,春遊哪能少了他呢?何況是今年。嘗過流放滋味的兒子,或許因為他那舞蹈演員頭一回參加盛會,便說:“爸爸,這第一個春天,幹嘛這樣殺風景呢?”
謝若萍知道不該攔阻老伴回鄉,但從醫生的角度出發,深知這個感情容易激動,經過十年坎坷不平的路走過來的漢子,回到石湖,舊情新緒,觸目驚心,神經會吃不消,心臟也受不住。老伴老伴,越老越互相疼惜,她害怕他那冠心病突然發作,窮鄉僻壤,醫療條件差,怎麼搶救?因此主張於而龍晚回早歸,最好是不回去,因此說:“還是不要掃孩子們的興吧!”
“你以為我僅僅是去憑弔嗎!”
謝若萍在心裡向那個女指導員道歉:“原諒我的自私吧,蘆花,因為你也捨不得再讓他受折騰了……”她是個軟心腸的大夫,不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的病人,永遠寄予一股溫暖的同情,於是把春遊的日期提前。
那一個禮拜天,他們全家都起得格外地早,因為騎腳踏車,就更得提前出發。動身前,謝大夫進行每年一度的宣講:“……騎腳踏車是一項有益於身心的運動,據說許多美國人,都不坐汽車,改騎腳踏車了。文獻上有記載,每天騎十五公里……”
照例,於而龍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