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可不好走啊!”
於而龍現在恢復了信心,精神振作多了:“我們可以在紛擾的世界裡,找出一條路的。”
“但願如此。”
“也是倖存者的責任嘛!”
在高空裡看,沼澤地也只有簸箕大的一塊地方,然而現在,沒完沒了的,星羅棋佈的水窪,使他們產生一個感覺,大概永遠也走不出去了。陽光在頭頂上照著,那些大大小小的水窪,都反射出耀眼的光輝。他們很難找到一條叫做路的路——在生活裡,有時也會這樣沒有路的,只好曲曲彎彎,繞來繞去的走,有方向,可又沒有目的地,有出路,可又不知盡頭在哪裡?——只好往前走,有時還要跳跳蹦蹦,免得跌進醬缸——不愉快的淤泥地裡去。即使看上去是綠茵茵的草地,也不宜過多停留,只要腳下開始吱吱地冒出氣泡,不一會兒,地皮就癱瘓地下陷了,於是,他們兩個趕緊跳開這塊是非之地。再加上纏住他們不放的蠓蟲,直朝鼻孔裡鑽,還有草叢裡叮腳的小咬,哦!兩位隊長,石湖有時是並不那麼友好的。
四十年前,於二龍和蘆花就這樣在沼澤地行走著。
他記得,蘆花那時剛把辮子剪掉,因為那是戰鬥行軍中的累贅,而且對她改扮男裝也是個麻煩。然而剪成短髮的蘆花,在某種意義上講,不再是船艙里納鞋底的村姑,而是工作同志,這倒使得兩弟兄看來感到陌生了。
密密的雨,撲面而來,雨水使她那烏黑的頭髮,緊貼在一起,在斗笠下齊刷刷地,越發襯出臉龐的豐滿圓潤和眼眸的澄澈明亮。
她不到兩年的變化,實在讓人目不暇接地感到驚訝,似乎隨著精神上的解放,人也變得鮮麗光彩起來。不久前,還是個乾巴巴,常鎖著個眉頭,不那麼舒展的女孩子,並不是那麼富有吸引力的;如今像吹氣似的膨脹發育起來,而且在臉頰上,總掛著一對充滿魅力的笑渦,至今,這笑渦的影子還留在畫家女兒的臉上。正如一年有四季的變化一樣,蘆花生命的春天開始了,雖然那是個相當殘酷的環境,疲勞、飢餓、緊張,還要加上疾病(惡性瘧疾都沒有把她拖倒)和死亡的威脅,但是青春,像灌滿石湖的桃花汛,按時來了,而且以無法遏制的力量,強烈地表現出來。
那時,每當她需要改裝,那高聳的胸部就得緊緊地箍紮起來。但支隊很長時期,僅有她是獨一無二的女性,所以於二龍就不得不幫她點忙。也許他們是生活在船上的緣故,那些住慣了大房大屋視作鄙夷不齒的事,水上人家是不以為然的,兄弟姐妹之間,哪有許多好避諱的。在那寬不過一庹,長不過五步的狹窄天地裡,文明和禮儀,男女授受不親,就成了有限度的東西了。
這天出發前,蘆花照例又悄悄叫他到她住的草棚裡,前不久那場噩夢使她加上了一道門閂。於二龍一進屋,就笑話她:“你還真把夢當真了。”
“我不看做假的。”
“那麼是誰?”
“告訴你也不信。”
說著她面朝著牆站住,把背衝著於二龍,囑咐他使勁勒緊住她胸部的布帶,甚至勒到她喘息都困難了,還嫌不夠似的,讓他緊點,再緊點。
“會把你憋死的。”
“繫牢靠了,有一回我正過偽軍卡子口,呼啦散了,差點出婁子!”她披上褂子,扣好紐子,轉回臉來。
“走吧!”
“走——”
“都給老林哥交待清楚啦?”
“放心吧!”
“你幹嗎把公鴨嗓放啦?”
“你管他飯?我們人都吃不飽。”
“早晚得把王緯宇拉走,信不信?總來勾魂!”蘆花敲著警鐘:
“隊長,提防著點吧!”
現在,渡口早落在他們身後老遠了,大約快晌午了吧?在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