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還是延續了下去,最妙的是談話的雙方似乎都有些愜意於談話的氛圍。
鍾司令當年乃是世家子弟,聯邦第一軍事學院的高材生,成年在聯邦西陲率領百萬大軍獨抗帝國十餘載,人生經歷無比豐富,閱歷談吐自然渾然有力。
許樂是東林礦工孤兒,國民教育只完成了六年半進度,人生理想是與機器打交道,但生活也算是精彩,再加上大叔曾逼著他在大學圖書館裡默讀數載,假假也算是位讀書人。最關鍵的是,他的性情註定了他必然是位極好的傾聽者,比如鄒鬱,比如施清海,比如簡水兒,早就已經做出了證明。
話題離開沉重的政治與陰謀,來到聯邦各個大區的民俗風情,人物名勝,文藝歷史,席勒的戲劇,喬治卡林的怪癖,頓時顯得輕鬆了很多,許樂津津有味地聽著桌對面中年男人帶著一絲霸氣的評論與指摘,時不時插上兩句,真的很像兩個讀書人捧著紅酒,在講述自己最近讀了什麼艱深的書籍。
夜漸漸深了,紅湯鍋沒有燒乾,窗外盛放的煙花早已停歇,只有微涼的風不停地穿過可憐的不復存在的玻璃,吹拂到兩個人的臉上懷中。
話題到最後自然進入當前整個宇宙最關切的事情,那就是這場戰爭。兩個男人的聲音並沒有因為酒精和前線的生死而變得慷慨激昂起來,平靜而認真地討論著三顆淪陷星上的戰事。
某人講述著自己指揮九十幾個師按照何種陣形包圍3320行星,某人講述自己帶著小隊趟過一條小小的河灘,某人講述著聯邦這個籌劃已久的戰略意圖,分析著帝國皇帝會做出怎樣的應對,某人講述著自己在軍營裡操練新兵,不知道會不會惹惱他們的老父親。
如同朝陽於朝露,如同皇帝與農夫,鍾瘦虎與許樂的地位相差太多,所講述的話題層級相差太多,可奇妙的是,因為某種很令人喜悅的情緒,許樂並不甘於做個聽眾,而是認真地講述著自己的觀點。
能夠有幸與鍾司令討論這場戰爭的宏觀或細節,許樂感到無比興奮,能夠從另外一個角度或者說高度去看待這一年間的很多事情,能夠聽到權高位重的聯邦總司令,以指揮者的口吻談論那些星空之上的指揮意圖,是非常難得的機會。
鍾瘦虎,傳說中的軍閥,殺人不眨眼,無視聯邦法律的西林土皇帝,原來並不是聯邦民眾想像的那般冷肅可怕,反而有些像個足夠瘦削以致可以住進逼仄大學宿舍、因不得志而憤怒不平的青年學者無女友副教授……
許樂瞪著有些醉意的雙眼,緊握著酒杯,著力捕捉著耳朵裡聽到的每一個字,心裡生出如此清晰的想法,知道這必將是一場令他記憶終生的談話。
也許是酒喝的有些多,許樂有些不合時宜地提到了鐵七師在5460星球上打下的赫赫戰功。
正是因為酒喝的有些多,冷傲的鐘司令並沒有在意對面小子明顯捅自己痛處的舉動,淡然說道:“杜少卿是一頭比較聰明的豬。”
許樂低頭,忍著苦笑,趕緊喝了一杯。
“帝國人一天無法突破那兩條扭率空洞,他們想要攻打聯邦本土,便要在宇宙裡飄六七年才能飄到西林。聯邦軍隊從頭到腳都比那些帝國崽子先進,以逸待勞,怎麼會打不贏?”
“帝國遠征軍只是一幫遠道而來疲憊如老狗的雜碎,手裡拿著幾把六七年前的破槍。不論是誰上前線,如果還不能打贏對方,那就是頭愚蠢的豬。”
鍾司令望著許樂,說道:“就算你去指揮鐵七師,一樣也能打贏。”
許樂抬起頭來,下意識裡摸了摸鼻子,沒有發現雙孔朝天的醜陋傾向,不由輕輕吐了口氣。
他沒有任何道理喜歡杜少卿和鐵七師,但聯想到在前線看到的激烈戰況,想到鐵七師打出的壯烈戰績,又覺得鍾司令的評價未免有些不夠公平,沉默片刻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