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涸後露出來的湖灘,還有大片倒伏的蘆草,嵌在低矮山嶺之間,彷彿褐色的絨毯,整個方家窪就像一隻周廣數里的淺鍋。
鄭明經逃到方家窪時,身邊就剩下二十餘騎扈衛;這時日出之後就從姚家衝大營出發、沿沙河西岸南下的兩千步卒也剛好趕到,正走到方家窪的鍋底位置,從上游沿河岸而來,兩千餘步卒分作四列,綿延開來有裡許長。
鄭明經在扈騎簇擁下是一路奪命狂奔,即使到方家窪南面時,遇到兩千步卒所派出的前哨,根本就無法搶先一步逃回來向兩千步卒提前示警——兩千步卒聽到哨騎連縱馬狂奔邊吹起的警哨時,周普已率三百騎馳上方家窪南頭的一座低嶺。
鄭明經馳馬進入步卒陣列,心裡沒有得救會合的欣喜。
敵將如此敢打,要是一點都不猶豫就衝上來,他們連變陣的時間都沒有。步卒在行進中給大股騎兵撞上,只能說是一場災難。
鄭明經恨得拿刀鞘刺馬,馬痛嘶一聲,前蹄沒有揚起來在空中踢兩下,身子驟然間倒下——鄭明經及時跳開,看著追隨自己數年的戰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心情不好受。
這數月來,鄭明經多次身當士卒,率部衝陣,這匹名馬也受傷多次,留下暗疾,這一路狂奔,倒是先支撐不住倒斃在地。
鄭明經心頭有不詳的預兆,他跨下部眾讓出來的一頭戰馬,沒有打馬再逃——想走怕也來不及,跑了十數里地,跨下戰馬越來越疲,這邊步卒又是行進佇列,難以阻擋追兵從側翼饒過——鄭明經兜著韁繩,大聲吆喝著,要三員營將立即調頭,指揮兵卒往左翼山頭跑。
根本沒有時間將兩千餘眾收攏起來結陣,左翼山頭隔著滿是亂石已經乾涸的溪谷,對追上來的騎兵多少有些阻礙。
兩千步卒行進時是呈一字長蛇,倉促遇敵,唯有從側翼尋找一個首尾都近的點,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收攏陣型,至少也能將左翼的軟脅護住,不受敵騎正面衝鋒。
周普跨在馬背上,兜著韁繩,將方家窪盡收眼底,相距浙閩軍兩千步卒不過六七百步的樣子。
看著那條緊追到十數里地的大魚進入步卒陣中,周普渾身氣血翻騰,不是可惜,不是惋惜,而是殺氣騰騰的亢奮。
周普的眼睛瞪得要爆出來,他曉得一路率騎兵橫衝直撞,至少已將浙閩軍左翼兵部的外圍部署完全打亂。
眼前呈一字長蛇陣展開的浙閩軍步卒約兩千人上下,即使是伏兵,也沒有來得及走到應該到的伏擊位置上。
步卒能正面對抗騎兵衝擊的,除了有利的地形外,還能依仗的就是緊密的陣型。
兩千餘散開的步卒,又處於地形低處,周普怎麼可能放過這個機會。
周普拔著刀比劃四周地形,接連下令道:“魏續、陳刀子,你們帶著人先上左邊的嶺頭;馬潑猴,你帶著人直接往東往,我給你們數兩百個數,時間一到,就一起往下衝,這兩千人不拿下來,你們的卵蛋割下來給老子下酒!”
騎營諸將也完全不擔心下面會有絆馬索、陷馬坑之類的手腳,敵兵如此之亂,絕不是偽裝,即使有絆馬索、陷馬坑,又能纏住他們多少人,敵兵如此混亂的陣型,只要在他們收攏之前有兩百騎衝上去,就能殺潰之。
轉瞬之間,各有百餘騎往兩翼散走,搶佔窪地周圍的矮山,絲毫不耽擱。
周普也不會真的傻乎乎坐在馬背上數數,看著兩翼差不多到位,就拍馬率部先往下衝,掠過水塘的左邊。敵軍才在這邊派出三五十人組成一個鬆散陣列要擋上一擋,周普縱馬馳到,一個敵兵擋在馬前,手裡長矛給周普右側一人搶著砍斷,周普不爽罵道:“要你多事!”一刀也揮斬下去,直接破盔斷額,以拖尾式收刀時,那創口即湧出血白混雜之物來——這一切下去,刀口竟然未斷未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