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誰家的塾師,在給學生們講授唐律疏議。
聽聲音,那些學生年齡應該還很小,清稚的聲音背誦著繁雜的唐律疏議,參差不齊,卻非常專心,有趣之餘令人心生感動。
眼看著國將破,家將亡,街巷之中依然有讀書聲。
依然能夠聽到唐律。
這種平靜很令人感動,甚至令人敬畏。
因為這種平靜裡,有一種力量。
寧缺站在牆外,靜靜聽著牆內的讀書聲,聽了很長時間。
這就是人間的氣息,只是怎樣才能讓這種力量具象化?
皇宮之前的南門觀非常清幽。
因為篡改遺詔以及何明池一事,大唐朝廷對南門觀的態度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道觀之外隱藏著很多人,很是肅殺。
寧缺拾階而上,走進了南門觀。
道觀裡的道人們看見是他,不由很是愕然,然後上前行禮。
他是顏瑟大師的徒弟,南門觀的道人稱他為師兄。
寧缺擺擺手,示意眾人不用理自己。
他一個人走進幽靜的道殿,站在牆壁下,看著那些油彩繪成的教典故事,還有那些像神話一般的傳說,沉默了很長時間。
把人間的氣息,轉變成真實的力量,宗教最擅長做這種事情。
這也就是所謂信仰之力。
雖然道門的信仰之力,用於向昊天祈禱,貫通天地神人,和他現在想做的事情截然相反,但他想看看能不能得到某種啟發。
寧缺在長安城裡四周行走,就像當年那個夏天,他悟符之初那般。
所以他再次來到萬雁塔寺,登上了萬雁塔。
站在塔頂小窗旁,看著安靜的長安城,他請教道:「人的思想,真的可以變成具體的力量嗎?如果可以,需要經由怎樣的途徑?」
「思想本身沒有力量,但一旦展現出來,便可能顯現出某種力量,正如皇帝陛下的聖旨,如果只是腦中的一個想法,便沒有任何效力,只有當他說出來,或者用文字寫在紙上,他的想法才會擁有效力。」
黃楊大師走到他身旁,看著空中漸向南去的最後一群秋雁,說道:「你所問的途徑,如果等同於手段,語言便是手段,文字同樣也是手段。」
寧缺說道:「信仰呢?」
黃楊大師說道:「信仰本身沒有力量,需要一個具體的指向,當無數人的信仰集中在那個指向上,力量便會體現在那個指向上。」
「佛祖嚴律諸弟子不立偶像,便是因為這一點。」
黃楊大師看著他繼續說道:「你師顏瑟當年曾經說過,每個人的想法其實都是一道符,只是太過弱小微渺,所以無法感受得到,而當所有人同時寫一道符時,這道符便有可能顯現出來,甚至變成偉大。」
寧缺明白了些什麼。
原來還真有可能,尋找到一種手段召集能夠與天地相抗衡的人間之力,如果他能夠尋找到那道力量,便能疏通驚神陣。
他來到雁鳴湖南岸,坐在霜草間,伸指到空中,臨摹了幾篇碑帖,待心平和之後便開始寫字,開始尋找那個字。
已經晉入知命境的他,此時隨意寫出來的字便是符,寫字便是寫符,他尋找的那個字,實際上也就是一道符。
太陽逐漸西移,然後落到城牆下,黑夜來臨。
他坐在湖畔繼續寫字寫符,尋字尋符。
幾百字。
幾千字。
最後只剩下一個字。
那個字由兩條直線構成。
正是他會的唯一神符:二字元。
他不停地寫著二字元,寫到疲憊不堪,雙眼明亮復又黯淡,然後再次明亮再次黯淡,最後變得麻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