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開手環抱住父親的腰,陶南風撒著嬌:「爸,謝謝你,我聽你的,去讀書,明天就找場部人事那邊出函蓋章。」
這類幹部培訓班不存在轉戶口關係,算是脫產帶薪讀書,是單位培養幹部的一種方式。陶南風在農場好歹也算是中層幹部,只要她想讀,一般是沒什麼問題的。
唯一麻煩一點的,是農場的各項基建工程還在進行中,需要先交接好,寒假、暑假得兩邊跑。
另外,自己與向北不得不面臨暫時性的分離。
陶南風低下頭,心中暗暗尋思如何處理眼前這個狀況。
陶守信見女兒聽話,一顆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輕鬆下來。
借著那豆大的煤油燈,陶守信端詳著女兒的臉龐,這才嚴肅地說道:「接下來我們討論一下你的感情問題。」
陶南風看父親的眼神變得嚴厲,心裡開始敲鼓,不自覺地坐得端正了些,吞了一口口水:「爸,您……是不是不同意?」
陶守信點了點頭。
陶南風與向北相互愛戀,正是情濃之時,原以為只要是自己喜歡的,父親一定會支援,沒想到剛一開口就遭到反對。
「為什麼?」
陶守信看得出來女兒的緊張,有些不忍,但大是大非面前,他只得硬起心腸。
「一個在沙漠裡行走的旅人,給他一杯水,他會覺得珍貴無比;一個餓了三天的乞丐,給他一塊餅,他會感恩戴德。可是,對於一個吃飽喝足的人,一杯水、一塊餅只是尋常物品,不值得一提。
同樣的,在你缺愛的時候遇到一個人說愛你,在你痛苦的時候遇到一個人關心照顧你,你會將對方的好無限放大。
只有當你見識過世間繁華,走遍萬水千山之後,他依然愛你、你依然愛他,那個時候的愛,才是真正的愛,才經得起考驗。
上山下鄉當知青,人生地不熟、條件艱苦、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這個時候你說愛他,是真正的愛嗎?」
陶守信語重心長地看著女兒,一字一頓地說道:「所以,我不同意。」
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這個道理陶南風懂。
陶南風沒有反駁父親的話,而是起身從灶上提來一壺熱水倒進腳盆裡,熱氣蒸騰而上,模糊了她的臉。
等到確認盆中水微燙之後,陶南風坐在父親身邊,將腦袋歪在他雙膝之上,輕輕嘆了一聲。
陶守信拍了拍女兒的肩,放柔了聲音:「南風啊,你是不是不喜歡聽爸爸這樣評價你們的愛?」
父親很瘦,隔著褲子能夠感覺到腿上沒什麼肉。泡在水裡的腳背青筋暴露,腳掌兩側因為一直窩在襪子裡被汗水泡得發白。
因為自己的事情,讓父親擔憂、受累了。
陶南風輕輕閉上眼睛,緩緩講述著自己與向北認識的過程。
剛分到修路隊展示神力時,向北遞過來一把鐵鏟;
暴風雨來臨時,向北一身透濕過來報訊;
竹林偷聽到向北與楊先勇的對話,原本打算平靜過日子的他決定幫助江城知青;
隧洞塌方,陶南風走進去探查,向北默默跟隨;
偷臘肉事件之後,向北拍桌子訓話,讓自己學會拒絕;
去省城請教茶油廠設計,向北一路隨行,照顧有加。
陶南風講到動情處,抬起頭看著父親,勇敢地表達出自己的意願。
「識於微時、莫逆於心。爸,如果共患難的情感還不是愛,那什麼是愛?
我知道,您和母親青梅竹馬、自小訂親,又一起求學、出國深造,你們倆有共同語言,一起在大學教書。如果不是這一場運動襲來,你倆應該是琴瑟和諧、恩愛般配的一對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