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在衣。我的確消瘦了許多,闊大的蝶袖被風帶起飄飄若流雪迴風之態。我低聲辯解道:“不過是曲子罷了。”
他道:“曲通人心,於你是,於我也是。”
我心中一慟,想起《長相思》的意味,眼中不覺一酸。然而我不願再他面前落淚。明知道,我一落淚,傷心是便不止是我。於是,揚一揚頭,再揚一揚,生生把淚水逼回眼眶中去,方才維持出一個淡淡的勉強的笑容。
他凝神瞧著我,眸中流光滑溢,大有傷神之態,手不自覺的抬起,似要撫上我的鬢髮。我大怔,心底是茫然的害怕。只覺得周遭那樣靜,身邊一株桂花,偶爾風吹過,幾乎可以很清楚地聽見細碎的桂花落地的聲音。月光並不怎麼明亮,然而這淡薄的光線落在我鬢角的垂髮上,閃爍出黑亮而森冷的光澤,隔絕住他對我的溫情。我矍然一驚,我這一生一世,身體髮膚,早已隨著我的名分全部歸屬了玄凌。這樣麼一想,神情便凝滯了。
他亦懂得,手停在我鬢邊一寸,凝固成了一個僵硬的姿勢。
我迅速轉身不去看他。氣氛終究有些澀了。我隨口尋個話題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竟然這樣荒涼。”
他離我有些遠,聲音聽來有些含糊:“這是從前昭憲太后的佛堂。”略一略,又道:“我母妃從前便在此處罰跪。”
昭憲太后是先帝隆慶帝的嫡母,先帝生母昭慧太后早逝,先帝自小就由昭憲太后撫養,一向感情不錯。後來為舒貴妃入宮一事母子幾成反目。不久又查知昭慧太后之死乃昭憲太后授意,只為可以奪先帝保住其太后之位。昭憲太后薨逝後,先帝嚴令只與太后之號,靈位不許入太廟饗用香火祭祀,梓宮不得入皇陵,只許葬入妃陵,不繫帝諡,後世也不許累上尊號。昭憲太后所居之地也冷落荒涼再無人打理了。
夜漸涼,有棲在樹上的寒鴉偶然怪叫一聲,驚破這寂靜。秋深霜露重,不覺已浸涼了衣襟長袖。我回身離去,道:“皇上有宴,王爺不方便出來太久,終歸於禮不合。”
他頷首,只緩緩揀了一首明快的小曲來吹了送我。曲調是歡悅的,而聽在耳中,卻覺得寂寞非常,裙角拖曳開積於廊上的輕薄塵灰,亦彷彿掃開了一些別的什麼東西。臉上驟然感覺溫熱,就像那一日昏寐中,他的淚落在我面頰上的溫度和溼潤,依稀而明白的觸覺。遠遠走至最後一個轉角,瞥見他依舊站在原處,只以笛聲送我離開,而他眼底的淡淡的悵然,我終不信是自己看錯。
永巷的路長而冷清,兩側高高的宮牆阻擋,依稀可以聽見涼風送來前殿歌舞歡宴的聲音。我和浣碧走得不快,兩個人的長長的影子映在永巷的青石板上幾乎交疊在一起,如同一個人一般。
我在腹中擇著如何啟齒的言語,想了想還是直接問她:“你與六王來往,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浣碧一驚,一時語塞,慌忙就要跪下去。我忙扶住她道:“現在是長姊和你說話,你願意說便是,不願意也就罷了。”
她低頭道:“我並不是存心要瞞著長姊的。”
我道:“可是從我生辰那時開始的麼?”見她預設,又道:“難怪你當時總不讓我去太液池泛舟,也是要他囑咐你要給我驚喜吧。”我看住她:“那麼當日我困於宓秀宮一事,也是你去向六王求救的吧?”
浣碧點頭:“槿汐姑姑陪長姊在宓秀宮中自然不能尋機脫身。當時太后病重,宮中沒有可以為長姊做主的人,我只好斗膽去尋王爺。”
“那麼後來你們又來往過幾次?”
“只有兩次,一次是長姊有孕後,另一次是前兩日。王爺並沒說別的,只囑咐我好好照顧長姊。”
我低嘆一聲:“他也算是有心了。”
浣碧道:“長姊今日怎麼突然問起,可是王爺告訴長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