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刻薄,句句鋒芒直指向我。我心下納罕,以曹婕妤的立場她絕不至於出此言語,那麼……抬頭果然見是一個宮嬪裝束的女子,正是新進的喬采女。只見她身量小巧,容顏也頗清秀,因為是華妃近身侍女出身的緣故,玄凌對她也頗有幾分寵愛。此時她正畢恭畢敬扶著華妃的手肘,滿面奉承地笑,仿若還是侍女一般,十分聽話乖巧。
流朱不忿,變了臉色便要替我駁了喬采女的話。我連忙把她按在身後,只是笑容可掬道:“這不是新得皇上寵愛的喬妹妹麼。喬妹妹方才的話說的實在是正理,世間尊卑有道。妹妹這樣振振有詞,一定是出身名門,屈居末流的采女真是叫人惋惜,本宮一定為妹妹向皇上進言,非至‘嬪’位或是‘貴人’方能彰顯妹妹的身份。”
她本是宮女出身,聽我這樣明褒暗諷於她,連華妃也反駁不得,不由漲紅了臉,忿忿看我一眼。
我冷笑,我是要忍耐華妃。只是華妃亦曉得要避忌我幾分,喬采女一味奉承華妃也就算了,卻不知天高地厚對我出言不遜。
曹婕妤本是默默袖手旁觀,見此情形,忙含笑上前道:“皇上請娘娘和咱們姐妹去玉鏡鳴琴館聽戲,聽說點了娘娘最喜愛的《娘子關》,何必在這熱天氣和人多費口舌呢。”
華妃輕哼了一聲,攜了喬采女揚長而去。我輕輕道:“流朱,我們回去吧。”
待到了宮中,浣碧早帶了人迎上來替我換了家常的衣裳,又斟了涼茶上來道:“奴婢見外頭熱了,小姐還不回來,正想派人去瞧瞧呢。”
我笑道:“就在行宮裡,能有什麼事呢?”
流朱虎著臉,氣鼓鼓地對浣碧道:“你可不知道呢。今天可要氣死人了,竟然撞上了那個華妃和新得寵的喬采女,讓我們小姐好大的委屈!”
浣碧詫異道:“這是怎麼說?如今小姐很得皇上的喜歡,她們竟不曉得顧忌麼?”
流朱冷笑一聲,翻了臉色道:“華妃也就罷了,一向跟小姐過不去,這是過了明路兒的。更可笑的是那個微末的喬采女,小小宮女出身竟敢處處指著我們小姐句句帶刺。”說著噘嘴向我抱怨:“小姐也太好性兒了。咱們不理會華妃也就是了,難道也由著喬氏喬張作致麼?若方才依奴婢的性子,必定狠狠賞她兩個耳光,稟了皇上送她去‘暴室’服苦役。”
我指著流朱向浣碧笑道:“你聽聽這丫頭的嘴,越發厲害了,眼見我的手下就得她當家了。”說著止了笑容,正色對流朱道:“你的性子也太急了。光是急性子就能辦成事麼?我叮囑了你們不要和華妃頂撞,如今再說一句,也不要和她身邊的人頂撞,敷衍過去就行——還怕沒有來日麼?”
流朱咬一咬牙,恨恨道:“喬采女這樣當眾輕慢小姐,小姐難道要輕易放過她?”
我折下盆中的一枝雪白梔子花拿在手裡細細把玩,問浣碧:“你說呢?”
浣碧沉默一下,答道:“不如先忍這一時,以求後報。”
我屏了聲氣,微微一笑:“忍是一定要忍這一時的,我若即刻對她翻臉下手,旁人肯定會說我無妃嬪應有的氣度,更要忌諱華妃,此時此刻我還是不去招惹華妃為妙。更何況我也不屑於對喬氏這樣的人動手。只是忍著喬氏不代表對其他人沒有作為。”我把花枝往桌上一丟,繼續說:“喬采女之所以敢這樣猖狂,是因為她背後有華妃。你們以為憑她有這樣的能耐?她不過是一個區區小卒。”
浣碧問:“小姐的意思是……”
我將花枝比在衣襟上,閒閒地問:“杜甫《前出塞》的第六首是怎麼說的?”
流朱沉吟片刻,脫口而出:“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我取下梔子花枝,“咔”地一聲清脆折成兩段,往桌上供著的琺琅雕翠大花瓶中一擲,冷凝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