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玄凌下了早朝又過來,我剛服了安胎藥正窩在被窩裡犯懶,房中夜晚點的安息香甘甜氣味還未褪去,帳上垂著宮樣帳楣,密密的團蝠如意萬字不到頭的繡花,配著茜紅的流蘇綃絲帳,怎麼看都是香豔慵散的味道。
玄凌獨自踱了進來,剛下了朝換過衣裳,只穿一件填金刺繡薄羅長袍,越發顯得目如點漆,器宇軒昂。他見我披頭散髮睡著,笑道:“越發懶了,日上三竿還躺著。”
我道:“人家遵您和太后的旨意好好安養,卻派起我的不是來了。我還嫌成日躺著悶得慌呢。”說著作勢起身就要行禮,他忙攔著笑:“算了,朕和比玩笑一句你就當真,還是安靜躺著吧。”
我忍俊不禁,“這可是皇上金口說的,回頭可別說臣妾不是了。”
他捏一捏我的鼻子,踢掉足上的靴子,露出藍緞平金繡金龍夾襪,掀開被子笑嘻嘻道:“朕也陪你窩一會兒。”
我把一個用野菊芍藥花瓣裝的新荷色夾紗彈花新枕頭墊在他頸下,順勢躺在他腋下,看著那襪子道:“這襪子好精細的工夫,像是安妹妹的手藝。”
他低頭仔細看了一會,方道:“朕也不記得了,好象是吧。她的針線功夫是不錯的。”
我無言,於是問:“皇上方才從哪裡來?”
他隨口道:“去看了沈容華。”
我微笑:“聽說姐姐身子好些能起床了,一日兩趟打發人來看我。”
他有些詫異:“是嗎?朕去的時候她還不能起身迎駕呢?”
我心下狐疑不定,昨日採月來問安的時候已說眉莊能夠下床走動了,只是不能出門而已。想來為了禁足一事還是有些怨恨玄凌,不願起身迎駕。遂道:“姐姐病情反覆也是有的,時疫本也不易好。”
他“唔”了一聲也不作他言,半晌才道:“說起時疫,朕就想起一件惱人事來。”
我輕聲道:“皇上先別生氣,不知可否說與臣妾一聽。”
他拇指與食指反覆捻著錦被一角,慢慢道:“朕日前聽敬妃說江穆煬、江穆伊兩人醫治時疫雖然頗有見效,但私下收受不少宮女內監的賄賂,有錢者先治,無錢者不屑一顧,任其自生自滅。委實下作!”
我沉思片刻,道:“醫者父母心,如此舉動實在是有醫術而無醫品。臣妾十分瞧不起這樣的。”我靜一靜,道:“皇上還記得昔日他們陷害沈容華之事嗎?”
玄凌雙眉暗蹙,卻又無可奈何:“朕沒有忘——只是如今時疫未清,還殺不得。”
我微微仰起身,道:“臣妾向皇上舉薦一人可治療時疫,太醫溫實初。”
他“哦“了一聲,目中瞬間有了神采,饒有興味道:“你說下去。”
“溫太醫為姐姐治療時疫頗有見效,而且臣妾聽聞,江穆煬、江穆伊兩人的方子本出自溫太醫之手。”我輕聲道:“皇上細想,江穆煬、江穆伊兩人所擅長的是嬰婦之科,怎麼突然懂得治療疫症,雖說學醫之人觸類旁通,可是現學起來也只能入門而不能精通啊。而溫太醫本是擅長瘟疫體熱一症的。”
玄凌靜靜思索良久,道:“朕要見一見這個溫實初,果然如你所言,江穆煬、江穆伊二人是斷斷不能留了。”
我伏在他胸前,輕聲道:“皇上說得極是。只是一樣,如今宮中時疫有好轉之相,宮人皆以為是二江的功勞。若此時以受賄而殺此二人,不僅六宮之人會非議皇上過因小失大不顧大局,只怕外頭的言官也會風聞,於清議很不好。皇上以為呢?”
“他們倆到底是華妃的人,朕也不能不顧忌華妃和她身後的人。”他微微冷笑,“若真要殺,法子多的是。必定不會落人口舌。”
身為君王,容忍剋制越多,來日爆發的怨氣將愈加強大,因為他們的自負與自尊遠遠勝過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