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床單,那個洋女人終於起來,雙眼朦朧,化妝一塊一塊,眼睛下一大塊青黑,我從來沒見過這麼醜的臉,我忽然同情她起來,於是聲音就放輕了,“起來吧,我的妹妹來了。”
她終於起床,穿著我的襯衫,套上牛仔褲,這時候朱明整個人靠在房門上,看著房內這一幕兩人劇。我從沒見過這麼頑皮的朱明,她唇角含春,快樂地嚼著口香糖。真見鬼。什麼地方來的口香糖!
洋女人說“嗨!”
朱明用手畫了一個圈:“嗨!”
她一點也不妒忌,當然,我不是唐,沒有人會為不相干的人吃醋,我好生氣。
我看住洋女人說:“你可以走了。”
洋女人聳聳肩,披上大衣,抓起手袋,開門走了。
朱明回頭走到廚房去煮咖啡。
我把床單枕頭套一股腦兒的拉下來洗。
在淋浴的時候,朱明間:“該下雪了嗎?”
“還早著呢。”
她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往外看。
我用毛巾抹乾身子。
“剛才那個女孩子真幸福。”朱明說,“無牽無掛的,愛怎麼就怎麼,活得那樣才夠意思。”
“你羨慕她嗎?”
“嗯。
“我覺得她頂可憐,長這麼大了,還一條狗似的,到處睡覺,什麼也沒有。”我說。
“話不能這麼說,她也可以結婚,但是結婚又怎麼呢?住在一間小屋子裡,帶兩個孩子,什麼地方白脫油便宜一毛錢,就走到那裡去買,那多累,倒不如現在好,她又看得開,因沒有感情的緣故,一切都容易辦。”
我嘆口氣,“喝咖啡吧,妹妹。”
她又笑起來,“我那畫展得籌備起來了。”
“最近睡得好嗎?”
“一碰到床便昏迷了,也可以說睡得不好,她笑,“真沒想到,短短几個月內什麼都戒掉了,那天有人叫我抽菸,我拒絕,那個人說:‘嗯!沒有畫家跟作家是不抽菸的。’你說多麼好笑。”
“的確好笑,”我說,“最好畫家還抽鴉片,滿足他們的好奇心。”
“我給你看一張畫。”她說。
外面下雨了。琪琪在美國的哪一州呢?下雪還是大太陽?
“給你看。”朱明把畫攤了開來。
是一張炭筆素描,已經弄糊掉了,一個女孩子的側影,絲絲人扣的寂寞感,瘦瘦的手抱著一隻貓,她看著前方,一點目的也沒有。
“很好,至少我看得懂這一張,其餘的還真弄不清楚。”
“那些是為賺錢而畫的,這一批是開畫展的,先幾日到學校去旁聽,與教授談了一會兒,他們贊成我再回去。”
我笑,“你倒是忙著呢。”
咖啡涼了。
朱明沒有男朋友,追求她的人很多,但是她再也沒有男朋友,她的頭髮長得很快,卷卷的長出來,還沒有流行爆炸裝,她已經略具規模。為了工作時的方便,朱明用兩隻顏色鮮豔的塑膠夾子夾住了頭髮,看上去很稚氣可愛,她現在胖得很,常常嘲弄自己肚子上的肥肉,牛仔褲上全是油彩。
她把畫展籌備得頭頭是道,支援她的畫廊打算把她當搖錢樹,與她簽下合約,自然是力捧的。東方人在西方人的社會中打出一條路子,談何容易,總要在藝術界裡下手。
她常常神秘地出現在我公寓,有時留一張紙,我們許多日子沒有見面,感情淡過朋友,叫人想起君子之交淡如水。琪琪如果知道了,會不會後悔一時衝動離開了我?
我想在美國的報紙上登尋人廣告。
算了吧,無論怎麼樣,我愛朱明多過愛她。
我有空的時候也去看朱明,有時候故意忍著一天、兩天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