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義者
在這幕悲劇中,最令人灑一掬同情之淚的不是顧城,而是那個善良溫柔的謝燁。然而,她在裡面究竟扮演的是一個什麼角色呢,僅僅是受害者麼?
從留下的遺作來看,謝燁也是一個童心未泯的才女,她是我們這個社會最後一代理想主義者。她與顧城一樣,心裡充溢著各種各樣美麗的幻想。她是詩人的崇拜者,她沒法擺脫詩意世界“奇里斯瑪”(charisma)魅力的誘惑。
在生前,顧謝被世人視為一對詩壇的金童玉女。但她與他之間已經超越了一般的情人或伴侶的關係,顯然,兩人在精神和權力上是極其不平等的,他是她的精神主宰和教主,而她不過是他的追隨者和仰慕者。
謝燁留給我的更多的是女聖徒的形象。當她的教主走火入魔時,她也跟著赴湯蹈火。沒有她的理解和幫助,很難設想缺乏起碼生活能力的詩人能夠實踐那些匪夷所思的幻想。《英兒》中透出的奇妙的三人世界,按常理而言謝的處境是最尷尬的,但謝卻是“太虛幻境”的積極策劃者和實行人。為了詩人,她幾乎奉獻出了一切,先是為妻的尊嚴,再是作為母親的權利,最後是一己之自然生命。
不過,謝燁又並非單純愚昧之輩。比較起不食人間煙火、終日沉浸在形而上意境的顧城,她仍然充滿著世俗的理性。詩人完整地生活在彼岸世界裡,而謝燁卻是分裂的,她的一半追隨顧城而去,另一半依然羈留在此岸世界。一個分裂的人格多半是痛苦的,謝燁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將它統一起來,“用正常的方法,過異常的日子”。但正因為她的塵根未盡,引起了詩人的不滿,構成了兩人的尖銳衝突。
以謝燁的聰明未必看不明白詩人烏托邦之夢的虛妄。她在給母親最後一封家書中說:“恨死了顧城的偉大……假如為了小木耳,任何事業對我都是可笑的。”她還對王安憶講過:“在現代社會里要過原始生活是很奢侈的,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王不解地問她:“那麼你是為了愛情?”謝低沉地回答:“這是命運。”
千萬不要把謝燁的思想層面低估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現代祥林嫂。如果說最初的她對顧城還抱有少女般的浪漫激情的話,那麼我相信隨著日子的推移她比誰都看透詩人的所有弱點和負面。如果說她像英兒一般信奉實用主義的話,也許早就棄顧城而去。但她偏偏是一個執拗的理想主義者,她的人生是為美麗的烏托邦而生存的,在她的生命之中,她不能沒有理想,否則活著就失去了意義。像她這般年齡的人,從懂事的時候起所受的就是理想主義教育,但恰恰生於末世運偏消,沒有趕上那個理想主義的時代。但她依然想在一個世俗的時代裡重溫詩意的舊夢。命運的安排讓她遇上了顧城,他成了她夢想的人格承擔者。儘管她可以看透承擔者的虛妄,甚至也悟出理想原本的虛妄,但她卻沒法改變自己作為理想主義者的人生。正像吳宓當年清楚地知道“道德理想功業,無非幻象”,但仍然要“利用此幻象”維繫信仰一樣,謝燁也必須忠實於自己的理想,為理想殉身。這,就是謝燁自稱的“命運”。愛情可以破滅,但命運卻是永恆的,一旦將痛苦歸結為命運,也就一切坦然了。
於是她與顧城一起在小島上編織了那團理想主義的神話,她是遠非自願的,卻是十分自覺的。在某種意義上說,最後她成為神話的犧牲品,未嘗不是自覺選擇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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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城:在詩意與殘忍之間(4)
王曉玉在《我為謝燁一哭》中寫道:“從她遭到那要命的一斧頭,到還剩一口氣被人發現,再到一個半小時後不治身亡,她大不幸地苟延殘喘了許久。死,已非她所願;苟延殘喘,更使她非但不得不細細領受肉體上的折磨,而且要加倍地品味那因為臨死前的大徹大悟而不能不正視的事實所帶給她的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