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進門前想了許多勸鳳姐的話,此時被迎頭一罵,十分委屈,低頭站在一旁,也不開口。 鳳姐見她不言語,自己又憋不住: “你是鋸了嘴的葫蘆?還是一見了漢子就什麼都忘了? 讓你跟他說明白了,他肯聽我的,咱們就還一切照舊,別讓他給臉不要臉。” 平兒輕聲道: “二奶奶事事處處都要壓二爺一頭,卻又何必呢?” 王熙鳳登時立起丹鳳三角眼: “呸!他自己沒出息,還怪我壓他的頭? 我是誰?我是金陵王家的嫡出小姐。 我們家祖上,是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那可是掌著全國上下兵馬實權的。 我爺爺在世的時候,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的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活。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 我伯父是京營節度使,京城地面上誰蓋得過他去?如今又來了信兒,說眼瞧著又要升官,雖還不坐實就是九省統制,可也十有八九。 他們賈傢什麼德行?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如今每年進賬那幾個俸祿銀子,拿來買耗子藥都不夠! 上回我說‘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呢。’他還不愛聽,我呸!叫他們睜開眼也瞧瞧太太和我的嫁妝,再比一比他們賈家的,他在我面前抬頭?他也不怕臊! 平兒你說,自打我嫁進來這二年,他做了一件正經事沒有? 使銀子捐了個五品官,你瞧見他一個月去幾趟衙門? 每日裡除了吃酒作樂,就是偷雞摸狗。什麼髒的臭的,偷漢子的老婆,不要臉的寡婦,窯子裡的婊子,暗門子裡的娼婦,就沒有他不往屋裡拉的。 個個都說我是霸王似地管著他,就這麼著,他還沒一日消停呢,我若是再放縱著他,他不就徹底廢了? 平兒你是知道我的,我家裡長房伯父是個有本事的,可偏偏我爹就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我家又只有我一個獨女,我這邊再不爭氣,我們二房就沒臉了。 我就得爭這口氣,說什麼也不能叫人比下去。 可你再瞧瞧他!我讓他聽我的,又不是害他?他還長脾氣了?他也配!” 王熙鳳越說越火,抓起桌上的一隻官窯金紅五彩蓮花大蓋碗,恨恨砸在地上,摔了個滿地開花。 “當年我也是瞎了眼,就看上了他,沒用的繡花枕頭!” 平兒自然記得當年鳳姐為了不嫁賈珍嫁賈璉,在家中拿刀動剪子鬧了好幾場,此時見她眼圈泛著淚光,只狠命強忍著,也心軟上前勸道: “何苦來又動氣? 我明白,二奶奶是要強的人,巴望著二爺知道上進。 可他不是又去衙門又重新要管事的,這不就是要上進麼?二奶奶怎麼反倒不願意呢?” 王熙鳳拍著桌子道: “你信他? 他那是要上進?他那不過是為了和我賭氣罷了! 我不給他銀子,他就老往外面跑不著家,夜裡都不回來。 我調走一個興兒,他就調走三四個,還跑到老太太那裡去,賣個乖就奪我的權。 如今他抓了個由頭打了善姐,還叫林之孝家的帶著她去滿府裡取遊街,他這是要騎到我頭上去! 我就偏不讓他得意!” 平兒知道王熙鳳是個越勸越醉的性子,便岔開話題: “夜深了,趕緊歇下罷,明兒一大早,還得去老太太那邊呢。若是沒精神,反倒要叫人笑話了。” 鳳姐聽了也覺有理,按著兩太陽道: “今日氣得我頭疼。” 平兒扶著她坐到妝臺旁坐下,叫小丫頭趕緊收拾乾淨打碎的瓷碗,這才回來一邊幫鳳姐卸妝,一邊柔聲道: “巧了,二爺那邊也頭疼。 我瞧著他一直拿手揉太陽穴,臉色也不大好,方才我還沒出屋,他已經倒在炕上就睡著了。” 鳳姐“啊?”了一聲: “他又是一個人睡的?” 平兒給鳳姐梳開頭髮,點頭道: “可不是?二奶奶,二爺這回跟以前當真不一樣了,我瞧著,他是要做事的樣子。” 鳳姐一把開啟平兒的手: “你少替他說話!我聽不得。” 平兒想了想,還是繼續說道: “他說,他不想拿三綱五常來壓二奶奶,也不願意二奶奶使性子壓他。 他還說,這世上的人,都是人心換人心,彼此相互尊重,才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