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聞言,扭頭便朝雪雁一皺眉: “必定是你這丫頭多嘴,把我的話兒給說出去了。” 雪雁一撅嘴,小聲嘟囔一句: “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話。” 黛玉反倒被嗆了個無語,半晌只道: “縱得你愈發沒了規矩。” 雪雁偷偷一吐舌頭: “我有規矩啊,我這就給璉二爺沏碗好茶去。”說著話,已經輕巧巧跑出去了。 黛玉垂頭良久,方道: “我父親身體安泰,我心裡就還踏實些。 至於回不回這裡,看我父親的意思罷。” . 她是個冰雪聰明之人,又不喜做作,興頭所致,也是心直口快的性子。 這性子為賈母極為喜愛,卻為王夫人深惡痛絕。 以黛玉的聰明,如何能覺察不到? 自她來到賈府,賈母對她和寶玉的撮合之意,她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來自王夫人的敵意也隨之而來,她也心如明鏡。 但問題是,她沒看上寶玉啊。 或者說,如果她人生中見到的第一個男孩是寶玉,那麼也許她真的會被寶玉“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長相,加之願意為女孩子做小伏低的好脾氣所吸引。 可黛玉人生中見到的第一個異性,是賈璉,且烙入腦海,無法抹去。 寶玉自幼被闔家寵愛長大,又不愛讀書,也無抱負,心地善良,是個沒什麼心眼的憨厚少年,彷彿活在夢裡一般天真。 而賈璉,則已經是個管家理事、內外兼修的俊朗青年,溫文爾雅有教養,同時並不影響他明確表達自己的“有想法”和“有態度”。 二者相比較,寶玉就失去了光彩。 如今,看著心中思慕的人就坐在眼前,黛玉決定,要說明一下自己的立場。 於是,她緩緩抬起頭,輕聲道: “我住在這裡,會有人不安心。 這原本與我無關,可我委實不喜這等心口不一的藏奸之人。 遠的不說,就說方才的寶姐姐,她口裡說了多少回,從不信‘金玉’之說,可寶玉要看她那隨身的金鎖,她立即便解了排扣,從裡面大紅襖上將那瓔珞掏將出來給他瞧。 我進屋的時候,寶姐姐就那麼衣衫不整地坐在寶玉身邊。 過了兩日,因我說了一句《牡丹亭》的唱詞,她倒跑來一本正經地勸我,說‘看了雜書,移了性情,就要不得了’。” 賈璉心道: 寶釵還勸黛玉別看雜書? 林妹妹可是生於鐘鳴鼎食之家,有金尊玉貴的貴族千金母親,有學識淵博的探花郎父親,自幼充作男兒教養,五六歲上就已經學完了《四書》這種儒學研習的核心教材,後面請的老師都是進士出身、做過知府的賈雨村。 林妹妹這種真正的學院派出身,自尊自愛是長到骨頭裡的。 她這樣真性情的人,與事事都奔著某種目的的寶釵,全然不是一路人。 於是賈璉一笑: “她到哪裡,哪裡就有她去講一番大道理。” 黛玉也輕輕一笑: “她愛講道理,就由著她講去,我不搭理也就是了。 只是何必老要在我眼前演戲? 她跟我說她避忌‘金玉良緣’,故意遠著寶玉,不大愛和他走動。 可每日裡總得跑寶玉那裡三兩趟,每每在寶玉那裡坐到天黑都不走。但凡寶玉不在,她必得到我這裡找一遍,見寶玉不在,方才安心。 她得了娘娘賞的節禮,立刻就來我這裡,問我得了什麼。說‘怎麼獨她和寶玉是一樣的’,立刻叫丫頭跑去老太太、太太那邊再問問是不是傳錯了,弄得更加人盡皆知才罷。 丫頭回來說節禮都是一份一份的寫著籤子,不會弄錯。她又跟我說‘此事越發沒意思起來’,結果,便是立刻將那紅麝串子戴在手上。 我委實無心阻礙他們的金玉之事,奈何她們死活不肯放心,想來,唯有我不再回來,她們才得高枕無憂。” 賈璉聞言笑道: “林妹妹是聰明人,如何不明白一句話? 跟傻子計較,到不知誰像傻子了。 天下如此之大,畢竟是小人多,君子少。 可小人再多,並不影響君子之為君子。 若君子不能穩如泰山,而受到小人的影響,那又如何堪稱君子?” 賈璉一番話,聰明如黛玉,已是醍醐灌頂。 坦蕩君子,豁達如斯。 這樣的男人,才是少女傾慕的堂堂正正男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