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4部分

說實在的,因這點理由尋死,對我們中國人而言,好像不是那麼值得,不是那麼有說服力的。

當然,一個人要結果自己,是他的自由,是他的選擇,無容別人置喙。按照中國文人自殺的通常規律,走這條不歸路,原因無非兩端:其一,這個世界不讓他活下去,其二,他本人也不想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光有其一而無其二,不會自殺,同樣,沒有其一,也就不可能有其二,更不會自殺。所有用非常手段結束自已者,歸根結底,一,起因源自外部,二,下手還在自己。

茨威格的絕命理由,無論外部,無論自己,以中國人的眼光,是很站不住腳的。第一,納粹離你已經很遠,第二,克格勃也算計不到你,第三,又不是生活在我們那位流氓無產者朱皇帝文字獄的陰影之下,第四,你從德國流亡到南美洲,人家巴西相當禮敬你,麵包有,黃油也有,沒有充分理由走這條路。

好像是老倆口開煤氣,一氧化碳中毒,窒息而亡。文革期間,傅雷夫婦也是用同樣方法,離開這個世界的。可傅雷是逼得沒法活了才尋死,而茨威格所在的那個巴西,既沒有紅衛兵,也沒有造反派,至於有這個走的必要嗎?

這就是外國人和中國人的不同了。西方人對於生命質量的要求,和我們只求活著便好的生存哲學,是迥然相異的。中國人有面包,哪怕沒有黃油,也可能活得很滋潤,甚至連麵包也沒有,只有麵包渣,也能苟延殘喘地活下來。外國人,光有面包和黃油是不行的,好像還需要其它精神方面的東西,中國人或者中國文人,一般不存有這種奢望。

茨威格,只是缺乏“一種非凡的力量”,就覺得活不下去,只是不能“再一次開始全新的生活”,就想結束生命。這種精神狀態,放到任何一箇中國人身上,是不會當回事的。沒有力量就沒有力量唄,不能開始全新的生活就不開始唄,至於嗎,為之而死,傻不傻?

從屈原到王國維(4)

中國人最現實,天堂再好,哪怕頓頓吃蔥扒海參,餐餐喝濃湯魚翅,他也不會去的。寧肯有一頓沒一頓的在人間熬煎,也不接受這張去天堂赴宴的請柬。這就是中國式的生存哲學了,說得好聽一點,叫“活著而且要記住” ,說得難聽一點,叫“好死不如賴活著”。

因之,普希金會為一位法國爵爺罵了一句綠毛烏龜,而妒火中燒,以致大動干戈,最後送命;萊蒙托夫會為同窗羞辱他為鄉巴老,怒髮衝冠,而與那些貴遊子弟決一死戰,傷重不治。這種為忍不下去的一口氣,不惜拿命去拼個高低的做法,絕不為中國文人所取。

活著,便是一切。中國文人為國家,為民族,為真理,為革命,拋頭顱灑熱血者,也不在少數。但更多的卻能在萬般劫難,次之,萬般磨難,再次之,萬般困難,再再次之,萬般刁難之下,苟存下來。其信條,說白了,就是好死不如賴活著,無論怎樣嚴酷惡劣的外部空間,也要盡一切可能,求生圖存,活著並且要記住,這才是人生最高訴求。

所以,不是聰明人唯圖苟活,而是聰明人懂得算賬。也許只有王國維,只是為了“義無再辱”的那個“辱”,投湖自盡。用結束生命的辦法擺脫了辱,同時也把他的珠璣文字,錦繡詞藻,三墳五典,殷墟甲骨,隨之沉於湖底的爛泥之中。這個賬,怎麼算,誰來算,都是划不來的。

因此,中國文人之怎麼折騰也不死,實在是了不起的一種精神。

後來,文革期間,即使在“黑雲壓城城欲摧”的神州陸沉之際,休看北大、清華,離頤和園咫尺之遙,從未聽說過有哪位教授,講師,學者,權威,再跳昆明湖,重蹈自屈原起,到王國維的赴水之路。可從《牛棚歷險記》,到《九死一生錄》煌煌鉅著中,那十年間,在“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的宗旨下,在絕不提倡“溫良恭儉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