淋浴處倒是掛了塊防水浴簾, 但不知用了多少年,上面長滿了黴點。林悠放不下包袱,脫掉鞋子含混地鑽進被子裡,說:「我想明天白天再洗。」
沒辦法。訾嶽庭說:「那我洗個澡,行不行?」
林悠又翻身拉住他,神經兮兮道:「不行。你進去了,我就一個人在屋裡……鬼片裡演,只要落單,必有凶兆。」
訾嶽庭覺得她現在的樣子可愛又可笑。
「我把門開著,好不好?」
「我也沒洗澡,我不嫌棄你。」
「我自己嫌棄。」
「你一定要洗澡嗎?」
訾嶽庭點頭。
除非是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基本每天都要洗澡,已經養成習慣了。
況且他身上的衣服已經穿過兩天了,今早才買到新的,他也想換身乾淨的衣服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林悠左思右想,最後從床上爬起來,「那我要和你呆在一起。」
廁所狹小逼仄,牆上沒貼瓷磚,也沒掛鏡子。林悠老老實實站在洗手池邊,背著身說:「你洗吧,我不偷看。」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他們一起洗。但他知道林悠放不開,最終沒說這個提議。
訾嶽庭把衣服掛在浴簾杆上,開啟淋浴頭。出水不熱,即使擰到頭水溫也只比體感溫度稍高一點,應該是過了縣上熱水供應的時間了。
訾嶽庭快速地沖洗完,問:「你帶了毛巾嗎?」
「嗯。」
「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他今早忘記買了。
林悠戰戰兢兢地去到外頭翻行李,然後用最快的速度折回廁所,閉著眼睛給他遞毛巾,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訾嶽庭稍稍拭乾頭髮,把毛巾掛在杆子上,開始穿衣服。
水宣告明已經停了,但林悠還老實地靠在洗手檯邊。說不看就不看,半點弄虛作假的心思都沒有,也太實誠了。
「不用閉眼了,我穿好了。」
林悠睜開眼,轉身。
他身上只套了件白t恤,緊實的小臂撐在牆上,貼身過來,攔住了她的出路。
呼吸漸低漸近。
吻如預想般降臨,他準確尋到她的嘴唇,吻一吻,啄一啄,追逐的遊戲再度開演。
濕濕嗒嗒的地磚,發梢滴水,落地開花,濺起漣漪,而她自動踮足反應。
其實接吻也要講究配合。但他們接吻時,更像是他在為她指路與引導。
從古希臘到文藝復興,再到巴洛克,印象派,古典主義,表現主義、立體主義、未來主義……他帶給她的,是一連串天花亂墜的夢。無數細小的切割稜鏡構成絢爛繁花,在萬花筒中旋轉著,有著有讓人耳暈目眩的魔力。
現代藝術透過它的顏色發散出一種愉悅,使人們獲得平靜。
馬蒂斯的「紅色畫室」,畢卡索的「藍色房間」,克里姆特金色的「吻」。不同流派的藝術之間絕非黨同伐異的關係,即便是產自不同的時代、地域,不同國籍藝術家的作品,給人的感受從始至終都是相同的。
而她現在腦海中的畫面,是月白色的。不染纖塵的畫布上,硬實的鬃毛筆刷在來回鋪色,摩擦聲如同降噪過後鋸開乾燥木頭的聲音,讓人內心穩實。他總是先用最柔和的筆刷,將整章畫布暈染,再換小號畫筆施上濃墨重彩。厚重,粘稠,未完全調和的顏料覆蓋了亞麻原本的紋理,他用富有層次的混色,來增添高階美感。
他確確實實有著一流的技法,即使曾荒廢過幾度春秋,再拾起時,也不見疏退。
這是從年少時第一次握筆,日積月累至今的碩果。
藝術家最大的煩惱,是走到半途時,突然不知道該畫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