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君子無爭,相讓故也;一君子一小人無爭,有容故也;爭者兩小人也,有識者奈何自處於小人?世上事,並非每一件都需要爭辯。清者自清,坦蕩如砥。爭辯,是因為尚有野心,有勝心,有慾望。你這麼多年畫不出一幅像樣作品,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段時間已有不少人來探他的口風,想聽他表態,但訾崇茂卻至始至終未置一詞。
對訾嶽庭而言,他不僅僅是父親,更是他的標榜,一直以來崇敬的人。比起父親的關懷,他更想得到的是一句認可。
「如果不爭不辯,小人只會長命百歲。您運氣好,沒有生在一個功利的世道,可以吃大鍋飯,六根清淨,但這世界變了。」
訾嶽庭自認沒到那個境界,可以認「忍」認「輸」,也不贊同這是有失體面的爭辯。
老爺子心平氣和,也不辯什麼世道,因為他深知世道是人所無法改變的。人年輕時,總想得太寬太闊,滿腔憤慨,腳不著地,總以為世界只對他一人不公平。
訾崇茂知道兒子是個什麼脾性,看著溫,實際扔個石子兒就沸了,最吃的就是激將法。
「畫展我去看了。還是十年前的水平,沒什麼值得炫耀的。你就是太聰明瞭,知道市場喜歡什麼樣風格,會追捧什麼人,費勁心力想著迎合它,最後就成了四不像。」
訾嶽庭也不甘示弱,「你總要我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是,我承認我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作品。我的畫不行,是我的問題。別人拿了我的畫,是他的問題。這是兩碼事。」
「我從沒說過你的畫不行。你的問題,是你沒有認清自己想要什麼。你遇到個讓你心動的女孩,為她畫了一幅畫,最單純的動機,所以畫出了最純粹的作品。但你打算一輩子就靠這種靈感續命?你還有幾年的創作生涯,還剩多少名氣,你想過嗎?」
訾崇茂的話,每一句都戳在他的怯懦上。他無可否認,無法作答,也無法面對。
於是他自暴自棄道:「我沒打算畫一輩子畫,也清楚自己成不了『家』,靈感到頭了,那就到頭了吧。人生不是隻有這一件事。」
老爺子擰起了眉頭,「你說這話是在跟誰過不去?從小,我沒有強迫你拿筆,是你自己要畫畫的。」
訾嶽庭點頭答:「是我選錯了路。我自尊心強,不想給您丟臉。訾崇茂是大藝術家,兒子不會畫畫,說出去丟人。您太優秀,我一輩子都趕不上。」
訾崇茂不願與他爭論,一句話定性,「阿基里斯與龜的故事,以前你總是掛嘴邊,但你心裡根本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人不可能超越藝術的。你還是在追名逐利,還是想取悅大眾,贏了這場仗,你能得到什麼?一句道歉,還是一片喝彩?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結果是什麼。結果是什麼都不會改變,自此往後,你還是拿不出一幅好作品。」
這場爭論,自然沒有贏家。
畫展倉促收尾,生活裡的原定計劃都被擱置。
經過了三個月撕扯,深陷輿論的漩渦,最終,訾嶽庭決定退出這場無休止的罵戰。
並不是因為他認了忍了,亦或是認同了訾崇茂的話,而是因為林悠懷孕了。
這個孩子,是意外的禮物。
世俗紛爭勞心費神,長期陷於低沉情緒,對身體不好,對孩子更不好。
與其浪費時間與小人周旋,人生,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們去解決。
除此之外,訾嶽庭還做出了一個決定。
週末,他帶林悠去了趟市區的老房子。
裡面的陳設一切如舊,但早已失去了生活的痕跡,客廳白牆上畫框的痕跡和窗外的冬日一般灰濛褪色。
「我爸有一筆信託基金,用來資助青年藝術家創業,我有權申請借用,但我不打算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