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認不出是他,或是明明看出他和剛才那幅畫像有相似的地方,卻還看不出他就是達西先生,至少看看那個園丁眼見主人歸來而驚奇萬狀的神氣,也應該立刻明白了。舅父母看到他在跟他們的外甥女兒談話,便稍稍站得遠一點。他客客氣氣地問候她家裡人的平安,她卻詫異慌張得不敢抬起眼睛來朝他臉上看一眼,簡直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他幾句什麼話。他的態度跟他們倆上一次分手的時候完全兩樣,這使她感到驚奇,因此他每說一句話都使她越發覺得窘;她腦子裡左思右想,覺得闖到這兒來被人家發現,真是有失體統,這短短的幾分鐘竟成了她生平最難捱的一段光陰。他也不見得比她從容,說話的聲調也不象往常那麼鎮定。他問她是幾時從浪搏恩出發,在德比郡待了多久,諸如此類的話問了又問,而且問得很是慌張,這足以說明他是怎樣的心神錯亂。
最後他好象已經無話可說,默默無言地站了幾分鐘,突然又定了一下心,告辭而去。
舅父母這才走到她跟前,說他的儀表叫他們很是仰慕,伊麗莎白滿懷心事,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是默默無言地跟著他們走。她真是說不出的羞愧和懊惱。她這次上這兒來,真是天下最不幸、最失算的事。他會覺得多麼奇怪!以他這樣傲慢的一個人,又會怎樣瞧不起這件事!她這次好象是重新自己送上門來。天哪,她為什麼要來?或者說,他怎麼偏偏就出人意料地早一天趕回家來?他們只要早走十分鐘,就會走得遠遠的叫他看不見了;他顯然是剛巧來到,剛巧跳下馬背或是走出馬車。想起了方才見面時那種彆扭的情形,她臉上不禁紅了又紅。他的態度完全和從前兩樣了……這是怎麼回事呢?他居然還會走上前來跟她說話,光是這一點,就叫人夠驚奇的了;何況他出言吐語,以及問候她家裡人的平安,又是那麼彬彬有禮!這次邂逅而遇,他的態度竟這般謙恭,談吐竟這般柔和,她真是從來也沒有見過。上次他在羅新斯花園裡交給她那封信的時候,他那種措詞跟今天成了怎樣的對比!她不知道如何想法才好,也不知道怎樣去解釋這種情景。
他們現在已經走到河邊一條美麗的小徑上,地面逐漸低下去,眼前的風光便越發顯得壯麗,樹林的景色也越發顯得幽雅,他們慢慢地向前走,舅父母沿途一再招呼伊麗莎白欣賞如此這般的景色,伊麗莎白雖然也隨口答應,把眼睛朝著他們指定的方向張望一下,可是她好久都辨別不出一景一物,簡直無心去看。她一心只想著彭伯裡大廈的一個角落裡,不管是哪一個角落,只要是達西先生現在待在那兒的地方。她真起知道他這時候在想些什麼,他心目中怎樣看待她,他是否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依舊對她有好感。他也許只是自以為心頭一無牽掛,所以對她特別客氣,可是聽他說話的聲調,自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又不象是一無牽掛的樣子。她不知道他見了她是痛苦多於快樂,還是快樂多於痛苦,可是看他那副樣子,決不象是心神鎮定。
後來舅父母怪她怎麼心不在焉,這才提醒了她,覺得應該裝得象個樣子。
他們走進樹林,踏上山坡,跟這一灣溪流暫時告別。從樹林的空隙間望出去,可以看到山谷中各處的景色。對面一座座小山,有些小山上都長滿了整片的樹林,蜿蜒曲折的溪流又不時映入眼簾。嘉丁納先生想在整個園林裡兜個圈子,可是又怕走不動。園丁帶著得意的笑容告訴他們說,兜一圈有十英里路呢。這事情只得作罷,他們便沿著平常的途徑東兜西轉,過了好一會兒工夫,才在懸崖上的小林子裡下了坡,又來到河邊,這是河道最狹的一部分。他們從一座簡陋的小橋上過了河,只見這座小橋和周圍的景色很是調和。這地方比他們所到過的地方要樸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