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的過錯呀!二龍,沒能保護住她,其實,我本意倒是為了維護她的呀!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女孩子跳上臺了,向群眾講話。二龍,你簡直無法想象,從那副漂亮的臉上,從那張秀麗的嘴裡,會噴出那樣惡毒的語言。我絕不是給她解脫,至今,我也認為她是在說著別人的話,她說:‘ 為什麼直到今天,三王莊還不通公路?為什麼公路修到離三王莊不遠,就停下來?為什麼要改變原設計方案?
為什麼?大家想過沒有?根子在什麼地方?鄉親們,看看吧!問題就是她——’她指著那塊矮矮的石碑。
“她從臺子上蹦下來,跳到蘆花的墳頭上,力竭聲嘶地喊:‘鄉親們,就是這麼一個死人,擋住我們的路,要不把他們推翻打倒,我們就休想邁步。江海,你交待,為什麼要讓公路繞過三王莊,難道她是皇帝老子嗎?她是誰?她是什麼人?就碰不得,動不得——’
“我對著人山人海的群眾講:‘只要上三十歲的人,誰都知道:她是石湖支隊的女指導員,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是把生命獻給我們石湖的革命烈士!’我轉過臉去對她說:‘年輕人,你不覺得害羞嗎?這樣來踐踏一位革命先烈,你心安嗎?……’
“哦,她又蹦回臺子上去,說出來的話,差點叫我背過氣去。不錯,公路是我讓改線的,免得驚動九泉下的英靈,即使有天大的錯,刀砍斧剁,由我去領,跟蘆花有什麼關係?可是從她嘴裡,吐出兩個什麼樣的字呀?二龍,你不要激動,她當著數百鄉親高聲喊叫:‘她不是革命烈士,她不是共產黨員,是叛徒,聽清楚了嗎,是叛——徒。’”
於而龍登時覺得一盆汙泥濁水,沒頭沒臉地衝著他潑了過來似的把兩眼糊住了,天全黑了。
“你不要激動,二龍,都是過去的事了。鄉親們心裡是有數的,她說完了那句話後,全場鴉雀無聲,緊接著,有好多上歲數的老鄉,我親眼見到的,低著頭,拉也拉不住,攔又不好攔地走了。
“也許因為這樣,不知是誰在背後出了個招,非要我們這些罪人,當場刨墳毀屍立新功,每人給了一把鐵鍬,叫大家立刻動手挖蘆花同志的墓。
“二龍,二龍,你怎麼啦?聽我給你講完。‘ 要永遠記住這個教訓啊!’這不是我的話,是那位老紅軍講的。他長征沒有死,抗日戰爭沒有死,解放戰爭沒有死,十七年建設社會主義祖國沒有死,但是,十年前,他背石頭給累死了。大口大口咯血,連醫院都不讓送,最起碼的人道主義都談不上。罪惡啊,二龍,應該說,那都是一代精華呀,活活給摧殘了。生者如此,死者更談不上了。我們一齊在挖蘆花的墳,那位老紅軍講:‘ 記住啊,江海,要永遠記住這個教訓。我們黨走了那麼多彎路,受到那麼大損失,有時並不是失敗在敵人手裡,常常就是這樣一鍬一鍬地,自己動手毀滅自己啊!’二龍,想到蘆花最後落到一個曝屍露骨的結局,我們許多同志流著淚離開了她。”
於而龍緊緊追問:“後來呢?”
“後來,還沒來得及等我們求人去收殮蘆花同志的遺骸,第二天早晨去一看,什麼遺骨殘跡都不見了,想必是夜間,被那些人揚散了,只剩下一塊孤零零的石碑。
“沒過多久,我們成了公路工程隊的普工,背石頭,一天一天地修到了三王莊。那位老紅軍,一邊咯著血,一邊對我說:‘江海,我們還能為故人做些什麼呢?這塊石碑,眼看著要被壓路機,推倒埋下去當路基了,咱倆偷偷地把它抬到一邊藏起來,留給後人做個紀念吧!總有一天會豎立起來的,反正我是瞧不見了,可我相信,準會有那麼一天的。’他望著霧濛濛的石湖說:‘ 霧消去以後,歷史,就是最好的見證人了。’可是,二龍,你也別難受,即使這一塊殷紅色的石碑,也不曾保留下來,老紅軍病重以後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