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搶購時遭竊的。她說她把偷兒咒得好慘,三丈布票五十元錢就給他扯布做祭帳了。她又快活起來,又笑得滿地打掃衛生。
小蓉說:“迷信是反動的,曉得不?”
小蓉看不起誰,誰就覺得自己在她眼裡是一泡屎。此刻斑瑪措就覺得她被小蓉看成了一泡屎。
小蓉又說:“這身國防綠我看你是穿膩了。一年兵還沒當到頭,男朋友都耍起了。狗日
還耍兩個!還騙老子!老鄉——日喀則的都是你老鄉啊?”
斑瑪措從地上站起來,正要往椅子上坐,小蓉拖住她,手狠狠抽打她身上的灰塵。
小蓉打著說著:“當兵的耍朋友犯軍法,你狗日曉得不?”
“你狗日自己結婚了呢?!”斑瑪措吼道,一揚臂開啟小蓉的手。
小蓉剛想說什麼,一下子傻了: 斑瑪措兩個眼睛鼓著兩大泡淚水。那聲吼像無意中吐出了她心裡最深的隱痛,斑瑪措自己也傻了。小蓉聽蕭穗子說她去丈夫部隊探親斑瑪措哭了,她當時是感動的,現在她依然感動,卻覺出一點不祥。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看得這樣重,總是有點不祥。
第二天副政委找斑瑪措談話,說耍朋友是不能亂耍的,要等到小斑你軍裝上掛起四個兜,才耍得。解放軍裡頭,藏漢一家,藏漢平等,我抓政治,不能只抓漢族娃娃的男女作風吧?
斑瑪措明白了,她必須和兩位“老鄉”斷絕來往。
她禮拜日晚上沒有歸隊參加晚點名。熄燈號響過很久,她才回到寢室。何小蓉在她帳子裡坐著,手裡一把手電筒,在斑瑪措進門時就把光柱指在她臉上。
“去民族學院了?”
“曉得還問。”
“喝酒了?”
“喝安逸嘍!”
“狗日兩個男娃子耍你一個?”
“哪個說的?我一個人耍五個男娃子!”
手電光圈狠狠地盯著她,一寸一寸地打量她。斑瑪措毫無窘色,渾身自在。她那騎馬人的腿已徹底恢復了原形,兩膝鬆鬆地形成輕微羅圈。她不管小蓉的手電光怎樣盯她,她照樣解衣脫帽,倒水擦身。小蓉在光圈裡看見的斑瑪措又是原先的龐然大物,邁著草原牧人晃晃悠悠的大步,一舉一動都那麼粗大剽悍,屋裡的床、桌子、椅子,馬上顯出比例謬誤來。
第二天斑瑪措拿出酥油炸果請女兵們吃。女兵們個個嘴饞,碰到奶油和白糖做的點心,馬上哄搶。有人想到何分隊長沒來,便留出一份。這時小蓉在窗外吹排練哨,被女兵們叫過來,她對那幾顆酥油炸果吸吸鼻子,平整的一張臉馬上皺成了糖包子。她說誰吃這麼臭的東西?聞一下就把我昨晚的飯吐出來了!
然後她吹著哨輕盈地走去。
女兵們見斑瑪措臉色死白。她的深色臉龐白起來十分怵目驚心。然後就聽見一個完全不同的斑瑪措說:“老子要殺她。老子要掐死她。”小股的濃白口沫,從她口角溢位來。
王林鳳主動要求把斑瑪措的獨唱拿出來,放在首長審查的一臺新節目裡。“八一”建軍節,首長們照例要看一場演出,文工團也照例在演出後敲首長竹槓、討經費、討招兵名額、討豬肉雞蛋補助。所以這場演出比哪一場都關緊。首長總要求看看新演員。王林鳳認為斑瑪措這兩個月進步很大,水平也穩定了。選定的歌目是《翻身農奴把歌唱》和《共產黨來了苦變甜》。
幫斑瑪措化妝的是蕭穗子。何小蓉和斑瑪措已結下深仇大恨,互相說話都得透過第三者轉達。王老師指導蕭穗子的筆觸,主張這回把斑瑪措畫得個性些,粗獷些。一面指導化妝,他一面幫她複習動作、表情,哪裡要手撫心房,哪裡要揮臂向前,哪裡要皺眉,哪裡微笑。斑瑪措一一領受,不時點頭。到晚餐時間,王老師舒口長氣,徹底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