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謝疾如畫的眉眼並無波瀾,也並沒有說話。
隨之遊覺得他多半是不能,對著他狠狠翻了個白眼,一轉身不理他了,晃悠著身子往前走,像是置氣。
山底依傍著一條延綿的河水,水流平靜,蜿蜒的硃紅長亭一路鋪陳。河流對面,西華壁山巍然矗立,成片的山崖直插雲中,與朦朧的雲霧成就一副濃稠飄渺的水墨畫。
隨之遊便踩著臺階,走過小徑,背影仍然搖搖晃晃,如綢緞的黑髮便也跳躍著。
謝疾便看著她的背影,收了下寬袖,負手而立,步伐不徐不疾地跟在她身後。
這個小亭子,其實他們曾來過很多次。
第一次時,她將將拜入他門下,稚嫩青澀的面上滿是驕傲張揚,用脆生生的話音喚他一聲師傅。
十七歲的少女已經亭亭,然而劍風凜冽得意,她踩著荷葉揮劍而動。他便是這樣看著她,時不時指點,但更多時候,她反而抱怨更多,說他規矩太多。
謝疾那時也生過氣,只想,他長她幾百歲難道是虛長的,難道他這劍尊之名竟還不夠?於是被抱怨幾次,他便冷著臉,飛過去摟住她的腰握住她的手舞劍,強迫她聽從。
她脾氣也差,一轉頭竟敢直接跟他對打起來。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所謂的師門指點最後都變成他們握劍對打。
如此許多年,初入仙門的少女逐漸名動天下,誰都知道有個叫隨之遊的劍修,劍意瀟灑豪邁,不愧是劍尊門下真傳弟子。而他也得以看見,她的鋒芒愈發無人可擋,她的資質何等超群。於是,他便又開始擔憂她這樣的性子會被磋磨。
她也果然不出意料,往往闖出些亂子便來踹他的洞府,求他幫忙。
所謂如師如父,便是如此嗎?
謝疾幫她料理後事許多年,始終未曾料到,有些事是他也擺不平的。
妖塔傾塌那日,他見她一身傷口,血染白衣,頭髮凌亂。
但她像沒有回過神一般,有些怔忪地抬頭看他,“師傅,我又闖禍了,我好像不能飛昇了。”
她又說:“不過還是好爽。”
謝疾說:“該回去了。”
隨之遊問:“我還能回去嗎?”
謝疾說:“你是我謝疾的人,鴻蒙派誰敢動你。”
他握住她的手,並不顧她手上的溼黏血跡,帶著她往前走。
隨之遊被他拖著走,“為什麼要派他們來送死?”
謝疾道:“宗門想必是派下來後才佔算出來的。”
隨之遊又問:“你知道嗎?”
謝疾回答:“我算到了魔界之主即將降世。”
隨之遊笑了下,她話音很輕,“師傅,你是不是也希望我順從它?”
謝疾那時只感覺喉間空蕩蕩的,好像洩了氣的封箱,無法潤色出一個字來。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何等卑劣,揹負這劍尊的虛名何等可笑。
他知她突破心切,卻未曾想過,她並不願以此道突破。
偏偏這時,隨之遊卻像個孩子一般,黑眸真摯,雪花垂落在她眼睫上,襯出她略顯紅腫的眼睛。
她問:“但我沒有做錯。”
她削瘦的身子停得很直,在漫天雪花中,如同一柄筆直的劍。
這一刻,謝疾突然感覺眼中發熱,呼吸變得有些灼熱,喉嚨乾澀得如沙漠跋涉的旅人。花了很長的時間,他才伸出手,將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謝疾施法梳理著她凌亂的發,低聲道:“嗯。”
他的手指寸寸撫摸過她的髮絲,臉頰,肩膀。
沒多時,隨之遊便像一個剛被洗乾淨,在太陽下晾過的小白床單一樣,煥然一新地站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