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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連春天都還沒過完,才兩個多三個月。唐瘦削的臉板得很緊,薄薄的嘴唇閉成一條線。

他斷斷續續地說:“我是不怕女人玩這套把戲的,真正為我差點死掉的人還有呢,別說是幾顆安眠藥片……不過是想折騰我,可是連帶你自己也不好受。我不會是你第一個男朋友,也不會是最後的一個,是不是?”

琪琪跑去按住他:“別多說了,夠了。”

從這幾句話來聽,唐對朱明不是沒有好感的,至少他恨她。要叫一個人恨了也並不容易。比叫一個人愛一樣的難。

以前有個女同學喝醉,我去扶她,她碧綠的眼珠子瞪著我看很久,然後痛哭失聲,嚷道:“沒有人愛我——甚至沒有人恨我!”這話也不是講得沒有道理的。

我問:“你們兩個人同時搬走?”

朱明說:“我先走。我不管別人了。”

琪琪說:“我看一切沒問題了,家豪,我們走吧。”琪琪這樣子做也是對的,到底這是他們家的事,我們怎麼管得了那麼多,幫了這個幫不了那個,說不定他們轉頭又要好了,反而跟我們疏遠。

下得樓來,我有點迷惘。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琪琪替我拉拉圍巾,她順口問:“你看他們是鬧彆扭呢,還是——”我說:“我看是沒有希望了。”

琪琪說:“唐這個人也奇怪,可以跟一個舞女同居兩年,弄得幾乎身敗名裂,卻不能容忍朱明。”

“滑稽是不是?生命本來是最最滑稽的。”我說。

“我想朱明很快會沒事的,我不欣賞她的作風,我覺得她又固執又邋遢,真的,她要是讓一讓唐,你知道唐,一個幼稚園園長就可以把他擺平了……但是……”琪琪說話也一截截地,“朱明的臉,開頭是覺得略嫌平板的臉,後來是覺得十分明媚,我不懂形容,她有一張很經看的臉,還有那雙眼睛,真是恩怨分明,七情六慾都寫在上面。”

看久了令人害怕的,一個孩子那樣的眼睛,帶審判性的。

他們並沒有和好,春天過去了,夏天來了,夏天幾乎要完,他們也跟著完了。

唐現在與一個離過婚的外國女人來往。他覺得很舒服很平和,他絕口不提朱明。夏天的時候,我把功課告一個段落,打算休息一兩個月。有一天經過朱明的宿舍,我去找她,廣播下來,她不見人。打電話上去,接的人說朱明並不在那裡住了,我問:“現在朱明住什麼地方?”

“小溪路——你等一等,”那個女孩子去查了很久,“小溪路十號。”

“謝謝你。”

我很不放心。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親戚在此地,但是看上去她是很孤寂的。我開車到小溪路去,找了很久很久,才看見一排那種溼氣很重的舊房子,房租想必是很便宜的,但是怎麼能夠住得舒服呢?朱明家庭的環境應該不會差,否則的話她穿不起銀狐裘。

我按鈴,沒有人來開門。

我坐在她家門口,家門口信箱有幾封中文信,有兩隻空牛奶瓶子。我打算等她回來,她到什麼地方去了?如果深夜不回來,難道我就坐到深夜嗎?

我把她的信都拾起來,都是寫自一個地址的。看樣子是回郵地址,是她父母寄來的信,我心中責怪著朱明,再忙再貪玩,也不該把父母的信扔在一角,她把兒女私情看得太重要,天生一副情痴的性格。

我靠在樹邊等,樹葉很茂盛,碧綠的、大塊大張的,被風吹得拂過來翻過去。夏天要過去了。時間過得這麼快,我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再回來。是呀,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明年誰住這裡就沒人知道了,人事改得這麼快,煙月又從何得知呢?太累了,我靠在門框上,累得人真想睡一覺。說不定陪朱明回來的男人會揍我一頓,我憑什麼坐在這裡等她?

但是朱明回來了。